暮色漫過飛檐時,蘇挽月站在繡樓后巷的老槐樹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第十三日的月光和前十二次并無不同,卻因袖中那半塊滴漏殘片多了幾分灼意。
她望著繡樓西窗透出的昏黃燭火,喉間泛起苦杏仁味——那是第七次重生時,喜宴上毒酒的余韻。
那時她還不明白,為何嫡母李氏會在她飲下毒酒前,特意將那盞翡翠盞推到她手邊。
“小姐,蜜釀備好了?!毙〈涞穆曇魪脑航莻鱽?,尾音裹著夜風的碎響。
蘇挽月垂眸,見自己指尖還沾著未擦凈的胭脂,紅得像要滲出血來。
她將殘片往袖中又塞了塞,步屐聲刻意放重:“擺到廊下石桌,我稍后去取?!?
等小翠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后,她貼著墻根往繡樓挪去。
青石板縫里的苔衣滑得扎腳,她數著第三塊松動的磚——這是第三次重生時,替李氏送參湯的小丫鬟摔碎藥碗時,她蹲在角落數出來的。
巡邏的燈籠光掃過院角時,她屏住呼吸,連心跳都壓成細線。
門閂是銅制的,帶著日間殘留的溫熱。
蘇挽月摸出袖中削尖的竹片,指甲蓋抵著門縫試探。
“咔嗒”一聲輕響,比她預想中快了半刻——看來李氏今日并未多加防范。
檀香裹著霉味涌出來,她瞇眼適應屋內的昏暗,燭臺上的牛油燭燒到一半,燭淚在案幾上堆成凝固的琥珀。
書案的夾層在左下方,榫頭處有半道極淺的刻痕。
蘇挽月記得,那是前世她替李氏整理賬本時,被鎮紙硌出來的。
她指尖沿著木紋摸索,當觸及第三道凸起時,暗格“吱呀”彈出。
暗紅絲帛的觸感比想象中涼。
她展開時,燭火突然晃了晃,龍紋印的朱砂在紙上洇開,像一滴凝固的血。
“血祀重啟氣運,蘇挽月之死乃關鍵”——墨跡未干,字里行間還帶著松煙墨的腥氣。
她的指尖在“蘇挽月”三個字上頓住,腕骨突突地跳,像有螞蟻順著血管往上爬。
地面震動來得毫無預兆。
蘇挽月本能地后退,卻撞翻了身后的瓷瓶。
“轟”的一聲,鐵網從頭頂砸下,將門口封得嚴嚴實實。
她踉蹌著扶住案幾,四壁突然傳來“咔嗒”輕響,數十個小孔同時裂開,寒芒在燭火下泛著幽藍——是淬毒的弩箭。
冷汗順著后頸滑進衣領。
她想起第四次重生時,也是這樣的月光,也是這樣的弩箭穿透胸膛。
那時她只當是刺客突襲,卻不想竟是這繡樓里的殺陣。
“記憶閃回”在太陽穴炸開,守院阿婆的身影浮現在眼前:三日前寅時,老婦蹲在墻根,枯瘦的手指正將牛筋繩系在第三塊青磚下,嘴里嘟囔著“夫人說,嫡小姐若敢亂翻,便讓她死得和三姨奶奶一樣”。
“三姨奶奶”——蘇挽月咬碎后槽牙。
那是她八歲時,父親的侍妾,墜井前最后一夜,正是在這繡樓里與李氏密談。
弩箭破空聲響起的剎那,她順著記憶中的路線狂奔。
左三步避開第一排機關,右跨半步踩上松動的磚——牛筋繩應聲而斷,第二排弩箭擦著她耳尖釘進房梁。
她滾進角落的香樟柜后,后背抵著冰涼的木板,聽見弩箭扎進墻面的悶響此起彼伏,像極了喜宴上,賓客們的倒吸冷氣聲。
“夫人,顧景海那邊已有動靜。”
急促的腳步聲停在門外。
蘇挽月屏住呼吸,連喉嚨里的血腥氣都咽了回去。
李大管事的公鴨嗓透過門縫鉆進來:“是否提前執行‘血祀’?”
“急什么?”李氏的聲音像浸在冰水里的玉簪,“她在輪回里撞得頭破血流,才會自己撞進網里。你且去告訴柳嬤嬤,明日寅時往她的玫瑰膏里多添半錢朱砂——”停頓間,繡樓的門被推開一道縫,燭火的影子在地上晃了晃,“讓她死得好看些?!?
蘇挽月的指甲掐進掌心,疼得眼眶發酸。
她望著懷里的絲帛,龍紋印在黑暗中泛著妖異的紅。
原來李氏早知道她在輪回,原來“血祀”從來不是意外,而是精心織就的網。
弩箭聲終于歇了。
蘇挽月貼著墻摸到后窗,窗欞上的銅鎖結著薄銹。
她取出袖中殘片,鋒利的斷口劃開鎖簧,夜風裹著夜合花的香涌進來。
落地時,她的腳腕撞在花壇邊緣。
痛意傳來的瞬間,她摸了摸貼胸藏著的絲帛——還在。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咚”的一聲,驚起幾只夜鴉。
蘇挽月望著繡樓重新亮起的燭火,將絲帛往衣襟里按了按。
月光落在她發間的珍珠上,泛著冷冽的光。
這一次,她要讓所有局中人,都看清這張網的線頭,究竟攥在誰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