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如琢指向金像：“他變成自己最喜歡的東西了。”

翟家工坊的齒輪聲永不停歇，陸玄昭四弟子，五常之智，璇璣生明玄機踩著誅神衛的肩膀躍上主梁，他除了《心典》絕學之外，同樣精通偃甲術，此刻開啟鼻梁上的機關術義眼，只是略作掃描，便瞧出了暗門所在的位置。

而他拆解機關的手法，更是比翟家人精妙得多，比之墨家嫡系傳人墨青羽，也不過稍有遜色罷了。

“活器車間”的景象讓明玄機這位智謀通天的儒生也為之戰栗，只見眼前有上百個人族工匠被截去四肢，軀干直接嫁接在機床里，后腦插著導管維持生命。

他們空洞的眼睛隨著機床節奏眨動，像一群會呼吸的工具。

“翟無期！”

明玄機的怒吼引燃了文氣核心。

三百六十具隨行的偃甲武卒同時激活，將工坊守衛撕成碎片。

他在主控臺找到了翟家主，這個十指如鉤的老怪物正在調試新的“活器”。

“眼覆青綾，你是前朝欽天監之子，一群余孽，也敢來我翟家造次？”

翟無期怪笑，“來，正好試試老夫的新作品！”

他按下機關，三個嫁接在鉆床上的工匠突然慘叫起來，他們的脊椎被改造成鉆頭，正不受控制地旋轉著沖向明玄機。

金屬碰撞聲響徹工坊，當煙塵散去時，翟無期驚愕地發現明玄機站在原地未動——他用機械臂硬接住了鉆頭，同時精準切斷連接工匠的神經導管。

“知道為什么你的機關術敵不過墨家的誅神衛嗎？”

明玄機的機械面甲滑開，露出半張血肉模糊的臉，“因為你們這群墨家叛徒早就忘了，工具應該是為人服務的……”

說罷他的指尖彈出細如發絲的機關線，“而不是把活人變成工具！”

線纜如蛛網纏住翟無期，當沈無咎趕到時，看見工坊中央多了一具“完美”的活器——翟家主被嵌在自己設計的永恒刑具里，每根神經都連著不同的機關，將永遠保持清醒感受每一分痛苦。

“給他個痛快。”

沈無咎皺眉，他看不慣這種事。

明玄機卻搖頭說道：“這些工匠承受了六十年的苦楚，他才六天而已。”

他轉向被解救的工匠們，“現在，告訴我黃家血肉地牢的位置。”

梁家祠堂的香火繚繞中，溫如琢展開了最后的對決。

他站在“贖罪經”石碑前，周圍跪滿被洗腦的信徒。

梁家主梁道陵的第三只眼不斷閃爍，試圖用幻術扭曲他的認知。

“爾等罪孽深重，唯有奉獻血肉……”

梁道陵的聲音帶著蠱惑的魔力。

溫如琢突然咬破手指，將血墨甩在石碑上，隨即石碑表面的文字如活物般蠕動重組，露出被篡改前的原文：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

后面被刻意磨去的部分，在他的血墨補充下完整呈現：

「……為芻狗然仁者當逆行而上」

信徒們騷動起來，有人突然尖叫：“這不是經文原版！我們拜了三十年的贖罪經是假的！”

梁道陵遭受文氣沖擊，心靈頓時露出破綻，甚至第三只眼流出血淚，讓他大怒：“妖女惑眾！護法何在？”

可并無護法上前，相反，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嫗顫巍巍舉起祭祀刀：“我女兒……我女兒就是聽了這鬼話，自己跳進安濟坊的焚尸爐……”

當沈無咎帶兵沖入祠堂時，看到的是信徒們用三百把祭祀刀將梁道陵釘在石碑上的場景。那把最老的刀，深深插在第三只眼里。

溫如琢拾起一片碎紙，上面寫著梁家與王家的秘密協議，用篡改經文換取更多的“靈童配額”。

“下一站，文淵閣。”

他聲音很輕，但其中的殺氣卻前所未有的深重。

除惡務盡！

閻羅一族已經覆滅，八大豪族這群助紂為虐的倀鬼，自然也要一并絞殺，除惡務盡！

黃家“百草閣”的血肉地牢里，沈無咎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抵抗者。

“別過來！”

黃藥郎張開雙臂擋在培養槽前，這個滿臉膿瘡的年輕人是黃家主幼子，“這些孩子剛解毒，經不起……”

沈無咎的鐵尺已經抵住他的咽喉，語氣森冷：“黃家用活人試藥三百年，現在裝什么慈悲？”

“我是三年前偷偷換掉‘癡愚散’配方的人，生在黃家是我的罪孽，所以我想贖罪。”

黃藥郎咳出一團黑血，表情悲傷，“我把安濟坊的孩子們藏在這里，你們快救他們出去。”

明玄機掃描培養槽，確認里面確實是正在解毒的孩童。

他突然注意到黃藥郎潰爛的皮膚下隱約有金光流動：“你給自己注射了什么？”

“改良版閻羅真血……想找出解毒方法……”

黃藥郎突然抽搐倒地，皮膚開始大面積剝落，“快走……父親他們準備了……萬靈腐心散……要污染全城水井……”

警報聲驟然響起，黃家主帶著毒衛沖進血肉地牢，看到垂死的兒子卻放聲大笑：“叛徒！你終于要死了！”

沈無咎的劍光比笑聲更快，當最后一個毒衛倒下時，黃藥郎已經變成一具半融化的尸體。他死前拼命指向某個暗格，明玄機在那里找到了尚未投放的毒藥和解藥配方。

“為什么？”

沈無咎抱起這具輕得驚人的尸體。

黃藥郎的最后一句話淹沒在血沫里，但溫如琢通過唇語讀懂了：“……我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但我至少能選擇自己人生……”

他們離開時，百草閣燃起大火。

火光中，那些被解救的孩子手拉手唱著一首古老的童謠，歌詞隱約是“蒼蒼葭萋，白露為霜……”

靳家堡的攻防戰持續了三天三夜，當城墻終于坍塌時，沈無咎看到的不是預料中的負隅頑抗，而是一幅震撼景象：

曾被當作“血饕營”食物的奴隸們，用鐵鏈拖著遍體鱗傷的靳家主來到陣前。

他們沒有撕咬這個仇人，而是用沙啞的聲音宣布：“請盟主……公審。”

公審持續七天，當最后一名幸存者講述完妻兒被活蒸的遭遇后，沈無咎問奴隸們想如何處置靳天戮。

“按人族律法。”

一個失去雙腿的老人說，“我們和他們不一樣，我們是人，不是畜生。”

靳天戮在刑場上狂笑：“虛偽！史書之上，誰當了皇帝不吃人？若你們勝了，將來也會變成新的豪族！”

沈無咎的劍落下時，左臂龍鱗第一次泛起溫暖的金光：“不，我們會立一塊碑，刻上所有豪族的罪行。”

他望向開始飄雪的蒼穹，“讓人族永遠記住，當叛徒的代價。”

雪越下越大，覆蓋了血跡，也覆蓋了三百年來第一具按律法處決的尸體。

遠處，新的旗幟正在升起，上面繡著一個樸素的“人”字。

…………

十五年后，新建的明心學宮。

一個右臂帶著金鱗斑痕的少女在藏書閣發現了一口舊木箱，箱中有柄銹跡斑斑的鐵劍，劍脊隱約可見“明”字輪廓，還有半本焦黑的《詩經》，扉頁上題著“嬰寧”二字。

當她同時觸碰兩件物品時，劍上的銹跡突然剝落，書中飄出一片金鱗落在劍鋒。

遠處鐘聲悠揚，學童們的誦讀聲隨風傳來：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少女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見的維度里，兩個淡淡的光影正并肩而立。

“三龍歸一，你已經從‘不變’的昨日走了出來，為何只是將自己的一部分神魂投胎轉世？”

陸嬰寧沒有回答，她只是歪頭看向陳德勝，一臉天真爛漫地問道：“陳德勝，接下來你要去哪？”

“我要回去了。”

背著破軍劍的陳德勝，目光平靜。

捧著《詩經》的陸嬰寧輕笑：“然后呢？”

晨光中，他們的身影如朝露般消散。

唯有那句未盡的回答，化作清風掠過新生的田野：“然后……給我的故事，寫一個更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