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田夫人和阿良走后，馮云龍順手打開廣播：“要不怎么說呢，上桿子就不是買賣。主動幫著辦通行證，結果呢，人家壓根沒瞧上。”
“不是沒瞧上，是他們用不上。”
齊越拿著剪刀，按照掌心雷的大小形狀，鏤空一本康熙字典，這樣就可以把槍藏在字典里。
馮云龍說：“怎么會用不上呢，治安部開出的通行證，不光是平津兩地，只要是日占區，多少都能管點用，起碼多一道保障。”
齊越說：“如果是去東北呢？”
馮云龍說：“東北用不上，那個什么狗屁滿洲國和這邊的華北臨時政府，名義上是兩個國家……你是說，他們倆去的是東北？”
“有可能，我也是瞎猜。”
齊越把掌心雷放進字典。
一個矯揉造作的女聲正在播報新聞：“現在播送華北治安戰捷報，本月早些時候，華北治安軍獨立第三團，在佐佐木騎兵中隊有力配合下，全殲盤踞在延慶一帶的共軍游擊隊，打死打傷四十余人，俘虜一百余人，繳獲槍支彈藥若干。此次作戰勝利，對保障平北安全起到了關鍵作用……”
馮云龍頗為感慨：“共軍的游擊隊，我是真服氣，就那么百十來號人，缺吃少穿，要啥沒啥，就敢和正規軍硬碰硬。有種！”
齊越淡淡的說：“以卵擊石。這不叫有種，這叫愚蠢。”
馮云龍切了一聲：“就算是以卵擊石，起碼人家敢去擊石，有些卵要人有人，要槍有槍，聽說連火炮都有，可又咋樣了呢？不去和日本鬼子打，反倒趁人不備，偷襲共軍的后勤機關，聽說打死了四百多人。”
齊越說：“陰陽怪氣的，你說的不就是張蔭梧嗎？”
馮云龍嘿嘿一笑：“深縣大捷呀，張將軍橫刀立馬，痛擊友軍后勤，你說厲不厲害？”
齊越皺眉：“云龍，有些話不能亂講，別忘了我們哪頭的。”
馮云龍不服氣：“只要是打鬼子，我管他是哪頭的！”
齊越問：“想不想進軍統？”
馮云龍說：“當然想。”
齊越說：“想，就要做好本分，知道自己是哪頭的，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
馮云龍低頭悶聲不語。
廣播還在繼續：“本臺剛剛收到的消息，備受愛戴的文化界泰斗，教育總署督辦周永仁，因突發疾病，現已送往貝滿醫院救治……”
“看起來，老家伙沒死啊。”
馮云龍喃喃自語。
齊越扣緊字典卡簧帶扣：“死不死的，看看再說吧。云龍，你在家待著，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
“出了這么大的事，我得去找老劉匯報情況，順便把槍送去。”
“那你小心點啊。”
“知道。”
……
華燈初上。
街上一切如往常。
齊越四處看了看，邁步進了路邊的電話亭，投了專用鎳幣，撥了一串號碼，聽筒里傳來接線員的聲音：“你好，請問要哪里？”
齊越說：“藝文雜志社。”
過了半分多鐘，電話接通。
齊越說：“請問，李編輯在嗎？”
對方說：“他不在，下班了。”
齊越說：“哦，那就麻煩您，等見到李編輯的時候，幫我轉告一下，就說還是王巖投稿的那件事，想請他幫忙斧正，越快越好。”
“好的。”
“謝謝啦。”
“不客氣。”
電話隨即掛斷。
齊越說的這段話，就是約上級見面的緊急聯絡暗語，至于說藝文雜志社和軍統的關系，以及接電話的是什么人，他一概不知。
軍統這類特工部門，紀律尤為重要，保密條例必須做到倒背如流，與自己無關的人和事，一個字都不能問，問了就是犯忌諱。
從電話亭出來，齊越騎上腳踏車，心里驀然一動，剛剛打過電話，讓他產生了和澀谷英明同樣的猜想：橫田夫人約周太太見面，假的橫田夫人是怎么知道的呢？
從概率上，只有一種可能，電話局有軍統的潛伏人員，很可能就是負責轉接電話的接線員，因為接線員有機會偷聽客戶通話。
……
半小時后，齊越來到北海公園，腳踏車停在門口，拿著字典進了公園，晚上天氣涼爽，閑逛遛彎的人很多，三三兩兩，絡繹不絕。
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陳恭庶終于如約而至，兩人和周圍的人一樣，沿著彎彎曲曲的鵝卵石甬道，信馬由韁的慢慢走著。
“什么事這么急？”
陳恭庶觀察周圍動靜。
齊越說：“我特意來請求處分。今天下午，我和馮云龍去了八道灣，本想伺機刺殺周永仁，沒想到，反而壞了上面安排的行動。”
陳恭庶愣了一瞬，隨即笑道：“哦，原來是你們兩個，我剛剛還在想呢，我們精心設計的暗殺計劃，是悄無聲息除掉周永仁，怎么搞得像是打了一場小型阻擊戰呢，又是手雷又是爆炸的，原來是你們兩個在搞鬼，呵呵。”
齊越問：“老劉，我和云龍會不會因為這件事受處分？”
陳恭庶說：“放心吧，處分沒有，嘉獎倒是有。你想啊，你們倆意外攪局，殺死了那么多日本兵，在一個小隊的日軍包圍下，毫發無損逃脫升天，這要是傳出去，北平那些大小漢奸，哪個不膽寒？這樣的震懾效果，比殺一個周永仁還要管用！”
“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齊越把字典遞過去。
陳恭庶問：“這是什么？”
齊越說：“掌心雷。那位橫田夫人臨走前交待我說，這是北平站的槍，讓我代為轉交。”
陳恭庶點了點頭，感慨著說：“巾幗不讓須眉。這以后啊，北平站也得發展一兩個女特工，有些特殊任務，還必須得是女人才做得來。”
齊越說：“老劉，如果電話局有咱們的內線，我建議立刻撤離，我擔心，敵人已經有所察覺。”
陳恭庶心里暗暗吃驚，表面上依然不動聲色：“這話從何說起？是誰跟你說了什么嗎？”
齊越把猜想講述一遍，最后說：“當然了，這里面有個前提，橫田夫人和周太太是通過電話約定的見面時間，如果是寫信、傳口信，或是當面說的，就沒必要擔心了。”
陳恭庶神色凝重，輕輕嘆了一口氣：“你猜對了，電話局確實有我們的內線，他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聽到了橫田夫人和周太太的通話，上面也是根據這個情報，做了暗殺周永仁的計劃，因為北平站沒有女特工，剛好、假的橫田夫人途經北平……”
一隊巡警挎著步槍朝這邊走來。
陳恭庶示意齊越往回走。
齊越轉過身，正對上一雙無比震驚的大眼睛——在周永仁家里見過的劉美，牽著一條穿著小衣服的卷毛獅子狗，僵立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