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撫衙門的晨露還凝在芭蕉葉上時，沈昭辭已將那枚帶血的玉佩擺在案頭。青璃用銀針挑開四海錢莊少東家常穿的青衫，衣襟夾層里掉出半張泛黃的藥方，墨跡被血漬暈染，只依稀能辨認出“曼陀羅”“忘憂草”等字樣。

“這是迷魂香的配方。”葉驚鴻指尖拂過藥方邊緣的胭脂印記，瞳孔微縮，“這種西域胭脂的脂粉味，恰好能掩蓋迷魂香的藥氣。京城賣這種胭脂的，只有朱雀坊的‘醉花陰’。”

趙臨淵翻開密探繪制的朱雀坊輿圖，指尖點在聽雪樓西南角：“醉花陰的老板娘柳三娘，十年前曾是魔教圣女座下的侍女。傳聞她調制的‘醉春風’胭脂，不僅能駐顏，還能讓人在酣睡中吐露真言。”

沈昭辭將玉佩收入袖中，目光落在輿圖上連接醉花陰與聽雪樓的暗渠標記：“少東家臨終前指著胸口的胭脂印，恐怕是在暗示，商會掌柜們被軟禁時，有人用這種胭脂傳遞消息。”

朱雀坊的青石板路剛被晨雨洗過，空氣中飄著脂粉與藥草混合的甜香。醉花陰的朱漆門虛掩著，門楣上懸著的琉璃燈還在滴水，倒映出“醉花陰”三個金字在濕漉漉的石板上漾開漣漪。

葉驚鴻率先推門而入，檐角銅鈴輕響的瞬間，滿堂胭脂香突然變得濃郁。柜臺后坐著個穿水紅繡裙的女子，鬢邊斜插著支珠花，正是柳三娘。她抬眼時，眼角的胭脂暈開一抹嫵媚，卻在瞥見葉驚鴻腰間玉佩時，指尖的銀簪“當啷”掉在柜臺。

“葉...葉姑娘？”柳三娘的聲音發顫，手忙腳亂地去掩身后的暗門，“您怎么會來？這鋪子...這鋪子今日歇業......”

“歇業？”沈昭辭緩步走到貨架前，拿起一盒“醉春風”胭脂。脂粉細膩如霧，湊近便聞到一絲極淡的杏仁味——那是曼陀羅的偽裝香氣。“我倒聽說，柳老板娘昨夜還在給聽雪樓送胭脂，怎么，是怕我們撞見什么？”

暗門后突然傳來咳嗽聲。柳三娘臉色煞白，正要阻攔，青璃已甩出鎖鏈纏住門環，猛地一扯，暗門應聲而開。門后是間狹小的藥房，藥架上擺滿貼著西域標簽的瓷瓶，而蜷縮在藥爐邊的老者，竟是被傳“暴斃”的萬寶閣吳掌柜。

“吳掌柜？”沈昭辭扶住咳得撕心裂肺的老者，只見他脖頸處有圈青紫的勒痕，“您不是......”

“是柳姑娘救了我。”吳掌柜抓住沈昭辭的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那日在聽雪樓，霍天雄的刀根本沒刺中要害，是柳姑娘用假死藥讓我逃過一劫。她是...是老身的遠房侄女，當年被迫入了魔教，一直想尋機脫身。”

柳三娘抹去眼角胭脂淚：“我在聽雪樓的香粉里加了‘醒神散’，能讓被迷魂香控制的人偶爾清醒。前幾日給吳掌柜送藥時，他偷偷塞給我這張藥方，說靖安王要用改良后的迷魂香控制商會掌柜，讓他們在鎮妖塔開啟時簽下投名狀。”

趙臨淵突然按住藥爐——爐中正在焚燒的藥草冒出詭異的紫煙，與他昨夜在巡撫衙門聞到的氣味如出一轍。“這香有問題！”他揮手打翻藥爐，火星濺在地上，竟燒出串藍色的火苗。

柳三娘驚呼：“是‘鎖心香’！只要聞過三次，便會被種下奴印，終生聽人差遣！方才我見你們進來，怕暗門動靜引侍衛，特意點了這香想瞞過去，竟忘了......”

話音未落，鋪子外傳來整齊的腳步聲。青璃從門縫望去，只見數十名王府侍衛正舉著盾牌圍過來，為首的正是靖安王府的管家。“柳三娘勾結叛黨，給我搜！”冰冷的喝聲穿透門板，伴隨著刀劍劈砍木門的脆響。

“從密道走！”吳掌柜指向藥架后的暗格，“這是當年萬寶閣為防匪患挖的，能直通城西的廢棄戲臺。”沈昭辭正要扶老者動身，卻見吳掌柜突然推開他，從懷中掏出個油布包：“這里面是商會賬冊的副本，記載著靖安王私藏兵器的倉庫位置。你們快走，老身留下來拖延時間。”

柳三娘扯住要往門口沖的老者：“叔父！您留在這里就是死！”吳掌柜卻將她往暗格推：“三娘，你得活下去作證！告訴天下人靖安王的狼子野心！”他轉身時，抓起藥架上的火折子，猛地擲向擺滿油脂的柜臺。

火苗竄起的瞬間，沈昭辭拽著眾人鉆進暗格。身后傳來吳掌柜的怒吼：“靖安王殘害忠良，老身就算化為灰燼，也要濺他一身血！”爆炸聲震得密道簌簌落土，柳三娘捂住嘴不敢哭出聲，淚水卻沖掉了眼角的胭脂，露出底下縱橫的傷疤。

密道狹窄潮濕，墻壁上長滿青苔。趙臨淵點燃火折子，照亮前方岔路口——三條通道分別刻著花鳥、刀劍、錢幣的圖案。“選花鳥那條。”柳三娘擦掉眼淚，“兵器庫的密道刻刀劍，錢莊的刻錢幣，只有這條是當年我偷偷改的，通往戲臺的化妝間。”

火光照亮她手腕上的刺青，那是朵將開未開的曼陀羅，與魔教圣女的標記有七分相似。“這刺青是假的。”柳三娘察覺到沈昭辭的目光，苦笑道，“當年為了在魔教立足，用特殊顏料紋的，遇火就會消失。就像我這張臉，胭脂底下藏著的，不過是些傷疤罷了。”

通道盡頭傳來咿咿呀呀的唱戲聲。推開暗門，竟撞見個穿戲服的花旦正在描眉。那花旦見眾人從墻壁鉆出，手中的眉筆“啪”地掉在妝鏡上，正要尖叫，柳三娘已捂住她的嘴：“是梅香姑娘吧？我是送胭脂的柳三娘，還記得上月你訂的‘落雁紅’嗎？”

梅香這才認出她，驚魂未定地拍著胸口：“柳姐姐嚇死我了！方才王府侍衛來過，說要搜查所有進出戲臺的人，還說看到形跡可疑的就地處決。”她突然壓低聲音，指著妝鏡后的木箱，“方才后臺來了個穿云錦袍的，把這個箱子交給班主，說要暫存三日，給了足足五十兩銀子呢。”

沈昭辭撬開木箱，里面鋪著厚厚的錦緞，裹著二十余個黑陶瓶。打開其中一瓶，一股甜膩的香氣直沖腦門，與吳掌柜藥方上描述的改良版迷魂香分毫不差。“這香氣里加了西域的‘醉仙藤’。”葉驚鴻用銀簪蘸了點香灰，“尋常迷魂香三個時辰失效，加了這個，能讓人昏睡三日，醒來后還會忘記近月之事。”

戲臺突然傳來鑼鼓聲。梅香慌張道：“是王府的人來看戲了！班主說要演《霸王別姬》，讓他們高興高興......”話未說完，柳三娘突然抓住沈昭辭的手臂，指著妝鏡里映出的人影——戲臺上扮演虞姬的花旦，鬢邊插著的珠花，與柳三娘鬢邊那支一模一樣。

“是魔教的人！”柳三娘聲音發顫，“那珠花是圣女座下‘十二花使’的信物！當年我就是被她們抓去的！”沈昭辭望向戲臺，只見那虞姬水袖翻飛間，突然朝后臺方向投來個詭異的眼神，嘴角勾起抹與戲文無關的冷笑。

趙臨淵突然捂住口鼻：“小心！”戲臺飄來的脂粉香里，混著絲縷極淡的紫煙——正是方才在胭脂鋪聞到的“鎖心香”。“她們在戲臺點了香！”葉驚鴻將隨身攜帶的解毒丸分給眾人，“這香要通過戲臺的通風口擴散，怕是想讓來看戲的權貴都中奴印。”

青璃突然指向化妝間的天窗：“那里能看到戲臺的橫梁！”沈昭辭縱身躍出天窗，果然見橫梁上藏著個黑衣人影，正往通風口撒著什么。他揮劍擲去，軟劍穿透對方衣袖，卻見那人影竟如紙片般飄落，落地時化作只展翅的黑蝶，翅膀上閃著魔教特有的磷光。

“是替身術！”柳三娘也爬上天窗，指著蝶群飛去的方向，“她們要去鐘樓！那里是京城的制高點，只要在鐘樓頂點燃迷魂香，借著風勢，半個京城的人都會中招！”

眾人剛沖下戲臺，就撞見守在巷口的王府侍衛。霍天雄提著滴血的長刀堵住去路，身后跟著個穿戲服的花旦——正是方才在臺上扮演虞姬的女子。“沈昭辭，沒想到吧？”霍天雄獰笑道，“圣女早就料到你會來，特意讓花使大人在此候著。”

花旦摘下鳳冠，露出張覆著輕紗的臉，聲音卻如淬了冰：“柳三娘，背叛圣教的滋味如何？”她抬手時，袖中飛出數十根銀針，針尾都系著極細的紅絲，在空中織成網。

葉驚鴻折扇急揮，將銀針擋開大半，卻見紅絲遇風突然膨脹，化作漫天飛舞的紅色粉末。“是‘蝕骨粉’！”柳三娘驚呼著拉眾人后退，“沾到皮膚就會潰爛！”沈昭辭趁機揮劍斬斷花旦的袖帶，卻見她突然反手一掌拍在霍天雄胸口，將他推向眾人，自己則化作黑蝶群遁入巷尾。

霍天雄倒地時，嘴角涌出黑血。他指著花旦消失的方向，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她...她要炸鐘樓...引開守衛...迷魂香...在...在......”話未說完便氣絕身亡，手指卻死死摳著地面，劃出個“脂”字。

“胭脂鋪！”沈昭辭猛然醒悟，“她們真正的目標是醉花陰！那里藏著改良迷魂香的配方，只要毀掉它，就沒人能解鎮妖塔的毒香了！”

當眾人趕回朱雀坊時，醉花陰已陷入火海。柳三娘望著熊熊燃燒的鋪子，突然瘋了般要沖進去，被沈昭辭死死拉住：“里面都是‘鎖心香’的藥引，進去就是死！”火光中，她仿佛看到吳掌柜的身影在柜臺后朝她揮手，就像小時候在萬寶閣后院，教她辨認草藥時那樣溫和。

遠處傳來鐘樓的鐘聲，卻比往日急促許多，帶著種令人心悸的震顫。柳三娘抹掉臉上的煙灰，從懷中掏出個用油布層層包裹的小瓷瓶：“這是我偷偷留下的解藥配方。她們毀得掉鋪子，毀不掉人心——總有人記得，這京城曾有群人，為了道義拼過命。”

沈昭辭望著鐘樓頂升起的紫煙，突然握緊了手中的賬冊。暮色漸濃，京城的炊煙與硝煙交織在半空，而聽雪樓的方向，正傳來鎮妖塔模型被搬上馬車的轱轆聲。他知道，真正的決戰，已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