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在王媽小心翼翼的攙扶下,走出了那間彌漫著香氛甜膩氣味的臥室。
眩暈感并未完全消失,像潮水般一陣陣涌來,但都被她鋼鐵般的意志強行壓制下去。她挺直著單薄的脊背,步伐穩定,走向那個名為“客廳”的戰場。
客廳比臥室更加寬敞,也更加冰冷。昂貴的真皮沙發、巨大的波斯地毯、墻壁上掛著不知所云的抽象藝術畫……一切都彰顯著主人的財富和……品味?
不,在“影剎”眼中,這更像是一種刻意的、用以標榜身份的符號堆砌,空洞而缺乏靈魂。
沈婉蓉已經端坐在主位沙發上,背脊挺得比沈念更直,像一尊冰冷的雕像。她面前的骨瓷茶杯冒著裊裊熱氣,但她并未去碰,只是用那雙銳利的眼睛,像掃描儀一樣上下打量著沈念。
“臉色還是這么難看。”沈婉蓉的聲音不高,清晰地敲打在空曠的客廳里,帶著濃濃的不滿。
“王媽,給她找件像樣的外套披上!這件睡衣像什么樣子?邋里邋遢!讓人看了還以為我們家虧待她!”
沈念身上是一件質料普通的棉質睡衣,是原主為數不多能自己選擇的東西之一,洗得有些發白。此刻在沈婉蓉挑剔的目光下,顯得格外刺眼和“不得體”。
王媽應了一聲,匆匆去找外套。
明浩翹著二郎腿癱在另一張單人沙發里,正低頭專注地刷著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飛快滑動,不時發出低低的游戲音效和幾句粗口。對于沈念的出現,他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明薇薇則乖巧地挨著林婉蓉坐下,手里捧著一本精裝書,低垂著眼睫,長長的睫毛像小扇子,一副嫻靜淑女的模樣。
只有“影剎”捕捉到,在她低頭翻書的瞬間,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彎了一下。
“坐。”沈婉蓉用下巴點了點沈念對面一張位置最偏、最硬的單人沙發椅。
沈念依言坐下。椅墊很薄,硬木的扶手硌著手肘。
“這樣的沙發才能讓你坐有坐像。”腦海里,沈婉蓉過去無數次強硬的要求。
沈婉蓉的目光在她挺直的背脊上停留了一瞬,緊蹙的眉頭似乎微微舒展了一絲。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開始了她每日的“訓導”。
“念念,下午見陳太太的重要性,不用我再三強調了吧?陳太太的老公是盛天集團的董事,她本人手上掌握著好幾個高端慈善基金的資源。你如果能給她留下好印象,對你將來進入那個圈子,甚至……”
她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了沈念一眼。“對你的終身大事,只有天大的好處,沒有一絲壞處。別整天沒事干,女人,最終還是要靠一個體面的婚姻來立足。”
“影剎”沉默地聽著,眼神低垂,落在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指節分明的手上。
這雙手,曾經能精準地拆卸組裝任何槍械,能在零點幾秒內劃開目標的喉管。此刻,它們卻顯得蒼白無力,指尖微微冰涼。
林婉蓉的話像背景噪音一樣在她耳邊盤旋,她提取著關鍵信息:社交價值,聯姻工具。原主沈念的人生,被規劃得如同一條筆直的、通向“有用”終點的生產線。
王媽拿來一件米白色的羊絨開衫,質地柔軟,款式保守。沈婉蓉示意王媽給沈念披上。
就在王媽的手即將碰到沈念肩膀的剎那,沈念微微側身,幅度很小,卻精準地避開了王媽的觸碰。
她伸出手,接過了那件開衫。動作流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拒絕意味。
王媽的手僵在半空,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和惶恐,下意識地看向林婉蓉。
沈婉蓉端著茶杯的手也頓了一下,杯沿停在唇邊。她看著沈念自己將那件略顯寬大的開衫披上,動作雖慢,卻有條不紊,沒有一絲慌亂。
沈念沒有看任何人,只是安靜地系好開衫紐扣。指尖觸碰到冰涼的貝母扣時,屬于原主的記憶碎片再次涌現:
無數次被林婉蓉挑剔穿著,被迫換上不喜歡的衣服,像個沒有靈魂的玩偶被擺弄……
那種被物化的屈辱感,即使隔著一層靈魂,依然讓“影剎”感到一陣生理性的厭惡。
“這才像點樣子。”沈婉蓉最終只是冷冷地評價了一句,將不悅壓了下去。她放下茶杯,發出清脆的磕碰聲。
“下午三點,李司機會送我們過去。你只有兩個小時的時間。”她目光嚴厲地掃過沈念的臉。
“去洗個澡,把你自己收拾干凈!頭發梳好,化個淡妝,穿我上個月給你買的那條藕粉色連衣裙和白色高跟鞋。不許出錯!”
命令再次下達,精確到每一個細節。
沈念依舊沒有回應。她只是緩緩抬起眼,目光平靜無波地看向林婉蓉,仿佛在確認一個指令。那眼神里沒有順從,沒有抗拒,只有一片沉寂的、深不見底的……觀察。
沈婉蓉被這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揮了揮手:“還坐著干嘛?快去!”
沈念站起身。動作依舊帶著大病初愈的虛軟感,但她控制得很好,沒有搖晃。她沒有再看客廳里的任何人,轉身,沿著來時的路,一步步走回那間冰冷的臥室。
身后,傳來明浩不耐煩的抱怨:“媽,下午約了朋友去賽車,給我卡里打點錢?我爸讓我找你要的!”
“好好好!賽車也是一種社交,認識的都是有頭有臉人家的公子哥。”沈婉蓉的聲音帶著寵溺。
接著是明薇薇甜軟的聲音:“媽媽,我下午想去新開的那家畫廊看看,聽說有莫奈的仿品展呢。”
“嗯,薇薇有品位,去吧,讓司機送你去,喜歡什么記下來。”沈婉蓉的聲音明顯溫和許多,帶著贊許。
“謝謝媽媽!”沈薇薇的聲音雀躍而乖巧。
這些對話,清晰地飄進沈念的耳中。鮮明的對比,如同冰錐,刺穿著原主記憶里那些早已麻木的傷口。
沈念回到臥室,關上門,隔絕了外面那虛假的“家庭溫馨”。
空氣里香氛氣味似乎淡了些,但那份冰冷和壓抑感卻更加沉重。她沒有立刻去執行林婉蓉的命令。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厚重的窗簾已經被王媽拉開了一半。
窗外,陽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瞇起了眼睛。沈念墜落的畫面,再次不受控制地在腦海中閃現。那么高,那么冷。
她伸出手,冰涼的指尖輕輕觸碰著光滑冰冷的玻璃。玻璃倒映著她此刻蒼白、脆弱、套著不屬于自己風格開衫的身影。
這具身體里,殘留著太多絕望的印記。每一次呼吸,似乎都帶著原主沈念無聲的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