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拜師與修煉
- 我在五指山下學藝的那些年
- 冬天要喵冬
- 5428字
- 2025-06-18 07:30:00
“甜?!?
那一聲砂礫摩擦般的短促音節,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陶舒初生的、剛剛掙脫桎梏的靈識里,漾開了巨大的漣漪。緊隨而來的暖流磅礴而溫和,不僅滋養了他干渴的根須、柔弱的枝干,更徹底洗去了靈識的渾噩。
世界從未如此清晰——巖石的冰冷紋路,空氣中浮塵的軌跡,甚至山腹深處那團龐大灼熱氣息每一次微弱的搏動,都纖毫畢現。
意識海中,那片溫暖的金光氤氳空間里,那團盤踞著的、灼熱而桀驁的金色猴形光影,正帶著毫不掩飾的新奇和一絲尚未褪盡的疲憊笑意,注視著他這株小小的、籠罩在柔和綠光中的桃樹虛影。
“喂,小精怪,”孫悟空的聲音直接在陶舒的意識里回蕩,那嘶啞暴戾的底色褪去不少,透著一股子無聊了五十年終于逮著個活物解悶的興致勃勃,甚至有點……欠揍的戲謔。
“開了靈智,總得有個稱呼吧?俺老孫總不能一直叫你‘喂’或者‘那棵樹’?忒沒排面!”
陶舒的意識還有些懵懂,像剛學會游泳的魚,笨拙地在意識海中游弋。他努力凝聚著念頭,前世那個被遺忘在病床上的名字,此刻清晰地浮現——陶舒。一種強烈的沖動驅使著他,想靠近那團溫暖、耀眼、帶著不羈力量的金光。
“陶…舒…”一個微弱但清晰的意念波動,終于從那團小小的綠色樹影中傳遞出來,帶著新生命特有的生澀和小心翼翼的試探。
“桃樹?”
“是….陶…..舒!”
“陶舒?”金色光影咂摸著這兩個字,光影流轉,金芒閃爍,仿佛真的在用舌頭品嘗著發音的滋味,“嘖,倒是個雅致的名兒,文縐縐的,跟俺老孫這‘齊天大圣’的威風不太搭調……”
光影故意停頓了一下,晃了晃,似乎在搖頭晃腦地審視,“不過嘛…”那聲音陡然輕快起來,帶著點拍板定案的爽利,“行!陶舒就陶舒!聽著順耳!記住了,俺是齊天大圣孫悟空!以后這片地界兒,俺罩著你!誰要敢動俺老孫的桃樹,先問問俺的金箍棒答不答應!”
一股暖流在陶舒的靈識里流淌。有了“靠山”,這冰冷的五指山石縫,似乎瞬間多了點不一樣的色彩。
“看你那小身板,結個果子都累得打顫兒,”孫悟空的意念又轉了回來,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直率。
“想在這五指山下活得滋潤點,光靠頭頂那點摳摳搜搜的日頭可不夠!聽著,俺教你點真本事,省得你下次結果子再滾得歪歪扭扭,差點卡在石頭縫里丟俺老孫的臉!”
話音未落,一股更加清晰、更加玄奧的信息流,裹挾著孫悟空那獨特而霸道的氣息,如同醍醐灌頂般,轟然涌入陶舒的意識核心!
《草木聽息訣》!
這并非文字,而是一整套感知、溝通、駕馭草木精元與天地靈氣的原始本能法則!
它教導如何像呼吸一樣自然地傾聽大地深處水脈的潺潺流動,如何捕捉夜風中蘊含的微弱月華清輝,如何引導根系如同活物般主動攫取巖石中深藏的礦物精華,甚至……如何將自身微弱的靈識與周圍的草木、腳下的土地連成一體,短暫地借用整片山野的磅礴生機為己用!
“嘿嘿!”孫悟空的聲音帶著點漫不經心的得意,像是在炫耀一件不值錢但好玩的舊物,“這是當年俺學藝,趴墻根偷聽師父講道時,順耳從一株打瞌睡的萬年老松樹精那兒聽來的皮毛玩意兒。俺老孫天生地養,用不著這慢吞吞的法子。不過嘛……”
那聲音拖長了調子,帶著點促狹,“對你這種剛成精、脆得跟嫩豆腐似的小木頭疙瘩,倒是正合適!好好練,練好了,給俺結更大更甜的桃子!別給俺丟臉!”
陶舒的意識瞬間被這套奇妙的法訣淹沒。那些深奧晦澀的法則,竟與他前世所學的植物生理學、土壤營養學隱隱呼應!根系的吸收效率、葉片的光合作用速率、蒸騰作用的調控、礦物質離子的選擇性吸收與運輸……前世那些實驗室里的數據和理論,在此刻被賦予了全新的、更接近生命本源的詮釋!
那株代表他本源的桃樹虛影在意識空間中興奮地搖曳,嫩綠的葉片上,仿佛有微不可察的玄奧金色紋路一閃而過。
“多謝…大圣師父!”陶舒努力傳遞出清晰而激動的意念。這功法,簡直是給他量身定做的金手指!
“嘿,謝啥!不是,俺老孫可沒答應做你的師父!”孫悟空的金色光影隨意地擺了擺手,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別扭。
“閑著也是閑著,看你這小樹精順眼罷了。再說…”那光影似乎朝石縫更深處、那更幽暗更壓抑的鎮壓核心瞥了一眼,聲音低沉了幾分,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悄然滑過,“這鬼地方,冷清得能凍死石頭,總算有個能說說話的‘活物’了,省得俺老孫整天對著石頭罵娘?!?
“好了,自個兒琢磨去!俺老孫得瞇會兒了,”金色的光影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光芒漸漸收斂,變得朦朧虛幻。
“剛吃了你那顆倔桃子,怪舒服的……呼……”最后一點金光化作一顆溫暖的小小星芒,穩穩地懸在陶舒意識空間的角落,如同黑暗中的燈塔,散發著寧靜的守護之意。
陶舒的意識緩緩回歸本體。根須依舊扎在冰冷的巖縫,頭頂依舊是吝嗇的一線天光,山腹深處那龐大的氣息也依舊沉寂。但一切,都不同了。
《草木聽息訣》的奧義如同本能般在初生的靈識中流轉。他嘗試著,小心翼翼地運轉起法訣。
嗡……
世界在“聽息”中陡然鮮活、立體!
根須的觸感瞬間被放大了千百倍!巖石不再是冰冷的死物,他能清晰地“聽”到其中蘊含的、如同沉睡脈搏般的細微土行靈氣!
他能感知到不同巖層之間硬度的差異,如同觸摸不同的肌膚;能分辨出哪些縫隙里藏著微不可察的水汽,哪些脈絡里富含著特定的礦物精華。
前世的知識立刻被調動:西南角三寸下,石灰巖層,富含碳酸鈣,中和土壤酸性;東北方裂隙深處,微量磷礦粉末,促進花芽分化……
頭頂灑下的微光,也不再僅僅是照亮的光線。在《草木聽息訣》的感知下,他能從中清晰地分辨出更加精純、帶著暖意的“日精”能量,絲絲縷縷,如同金色的游魚。靈識微動,引導著這些“日精”主動地被葉片氣孔捕捉、吸收,轉化效率瞬間提升!他甚至能模糊地感應到附近幾株同樣在石縫中艱難求生的苔蘚、地衣,它們微弱的生命波動,如同漆黑夜空中遙遠的星辰,彼此呼應著。
他不再是那株只能被動承受、茫然求生的桃樹苗了。
他陶舒。
他扎根在齊天大圣孫悟空的身旁。
他,有了功法,有了一個脾氣暴躁卻意外護短且嘴硬的國民偶像師父(都傳授他修煉道法了,那必須是師父)
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和微小的雀躍,孫悟空!齊天大圣!他老師!
嘿嘿!
如同初春的嫩芽,在陶舒的靈識深處悄然滋生。他更加努力地伸展著枝葉,貪婪地運轉起《草木聽息訣》,汲取著巖縫中那點可憐的靈氣和日精月華。
日子,在五指山沉重如鐵的底色上,開始涂抹上一些奇異的、帶著煙火氣的色彩。
白晝,是陶舒的修煉時間。
根須化為最精密的探測網絡,在冰冷的巖層中無聲游走。意識里,前世農學的知識圖譜與《草木聽息訣》的感知完美疊加:
“唔…此處巖層縫隙水分含量0.7%,滲透壓偏高,需引導根系分泌低濃度有機酸調節…”
“捕捉到游離鐵離子!濃度0.003%,立刻啟動螯合轉運機制!”
“正午日精強度達到峰值!所有葉片氣孔開度最大化!葉綠體超頻運轉!目標:今日葡萄糖合成量提升5%!”
他像一個最嚴苛又最精明的農場主,指揮著自己這唯一的“田地”和“工人”(也就是他自己),在貧瘠的巖縫里精打細算,榨取著每一分可能的生機與靈氣。
而孫悟空,通常是在沉睡,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在一種半沉寂的狀態中,積蓄著被鎮壓消耗的力量。
只有陶舒的靈識運轉到某個關鍵節點,或者不小心引動了巖縫里某塊松動的石頭,才會引來那金色光影在意識空間里懶洋洋地一聲:“嘖,小木頭,動靜小點,吵著俺老孫清夢了。”
或者帶著點著急地指點:“笨!你左邊那塊青石底下有條小水線,離你那歪根須就差半寸!挖過去?。 ?
入夜,則是五指山石縫里“開飯”和“嘮嗑”的固定時段。
先是那標志性的、令人牙酸的聲響:
“嘎嘣——咔嚓——!”
“呸!咳…咳咳!”伴隨著含混不清、充滿怨氣的咒罵,“玉帝老兒這摳門玩意兒!喂牲口都不帶這么敷衍的!銅汁硬得硌牙,鐵丸糙得拉嗓子!呸!一股子鐵銹混著泥巴的餿味兒!比俺當年在太上老君爐子里啃的爐渣還難吃!什么玩意兒!”
孫悟空嚼銅汁鐵丸的聲音,成了石縫里最富有“生活氣息”的背景音,粗暴、刺耳,卻又透著一種奇異的真實感。
每當這時,陶舒就會準時“上菜”。
一顆飽滿水靈、紅潤潤的桃子,帶著清甜的果香,骨碌碌滾進黑暗深處。
“咕嚕?!??!?
那刺耳的咀嚼聲通常會立刻停頓一下,接著響起一聲滿足的、帶著汁水迸濺音效的咬合:“咔嚓!嗯…”
然后是含糊不清的點評,語氣明顯比罵銅汁鐵丸時舒緩了八個調:“還得是咱小陶兒的桃兒!水頭足,甜里帶著點恰到好處的酸頭兒,一口下去,嗓子眼兒那鐵銹味兒都給壓下去了!舒坦!”
有時還會挑剔一下:“今兒這桃兒尖兒不夠紅,是不是又偷懶沒曬夠日頭?”
陶舒的靈識在黑暗中微微波動,傳遞過去一個無聲的抗議意念:明明是大圣那邊的巖壁又擋了我半個時辰的光!
“嘁!小氣!”孫悟空的意念帶著笑罵傳回來,“明兒俺老孫給你喊陣風,把那礙事的石頭吹開點縫兒!”
當然,這“明兒”通常是不作數的。但這份“討價還價”,卻成了石縫里獨特的“夜話”開場白。
吃飽喝足,便是“齊天大圣講故事時間”。孫悟空似乎把這當成了排解被壓的孤寂的良藥,也把陶舒當成了最忠實的樹洞聽眾。
起初,故事里全是暴烈的宣泄。
“嘿!小陶兒,你見過十萬天兵天將鋪天蓋地殺過來的場面嗎?烏泱泱一片,跟捅了馬蜂窩似的!
俺老孫就站在南天門外頭,金箍棒這么一掄!”意識海中,金色光影揮舞著“金箍棒”,帶起一片橫掃千軍的金芒,“呼——!噼里啪啦!那叫一個痛快!琉璃瓦跟下雨似的往下掉!碎得那叫一個脆生!好聽!”
“那托塔李天王,抱著他那破塔,臉都氣綠了!”
“還有哪吒那小娃娃,踩著風火輪,三頭六臂,其他天兵都盯著我,他卻盯著他爹的塔看,被俺一棒子就抽得跟陀螺似的轉圈!哈哈哈哈哈!”
笑聲狂放,震動得陶舒的靈識也跟著發顫。但陶舒能感覺到,那笑聲深處,掩藏著被鎮壓五百年的屈辱和不甘。
罵漫天神佛更是家常便飯。
“如來那老禿驢!陰險!狡詐!打不過就耍詐!用那勞什子手掌誆俺!呸!什么佛法無邊,全是算計!”
“還有那玉帝老兒,坐在凌霄殿上裝模作樣!膽小如鼠!俺老孫打進去的時候,他嚇得差點鉆桌子底下!就這德行也配坐三界之主?”
“那群神仙,一個個道貌岸然,背地里男盜女娼!蟠桃園里偷果子的,煉丹爐里撈好處的,數都數不清!俺老孫掀了他們的桌子,那是替天行道!”
罵聲在狹窄的石縫里回蕩,帶著積壓了五百年的怨毒。陶舒默默聽著,靈識運轉《草木聽息訣》,將根須探入更深的地脈,汲取著更精純的土靈之氣,默默地將這份力量轉化為枝頭明日桃子的甘甜。
他知道,這宣泄,是猴子維持自己精神不垮的重要方式。
偶爾,罵累了,故事也會拐個彎,帶上點模糊的懷念。
“小桃樹,你是不知道,俺那花果山,漫山遍野都是果樹,我的猴兒們釀的猴兒酒,比天宮的玉露瓊漿也不差什么!
水簾洞前頭,有塊大青石,從水里出來,躺上去被太陽曬的暖哄哄的那叫一個舒坦…洞前還有株老歪脖子松,不知道這些年…枯了沒…”
聲音會低下去,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悵惘。
“筋斗云…那飛起來才叫一個自在!一個跟頭十萬八千里!風呼呼地從耳邊刮過,帶著東海那咸腥咸腥的海味兒……嘖……”
“大圣師父,我也想學跟斗云!”
“屁大點的小桃兒,人形都還未修成,就想飛啦!”孫悟空嘲笑道。
“我會變強的!”
陶舒引導著枝葉,在夜風中輕輕搖曳,表達他的抗議。
最讓陶舒印象深刻的,是一次講到蟠桃園。
“嘿!說起桃子,俺老孫可是行家!當年在蟠桃園,那叫一個快活!七仙女來摘桃?定??!滿園子的仙桃,想啃哪個啃哪個!又大又水靈,咬一口,汁水能濺三尺遠!吃飽了就找棵最大的桃樹,往那枝杈上一躺,曬著天界的暖陽,打個盹兒…嘖嘖,那日子…”孫悟空的聲音帶著醉醺醺的懷念。
然而,懷念過后,卻是長久的沉默。久到陶舒以為他睡著了,才聽到一聲極低、幾乎微不可聞的低語,混在夜風里飄過來:
“……滿園的仙桃,聞著是香…..吃著……卻不如你這扎根石頭縫里,自個兒掙命長出來的……有滋味兒?!?
那一刻,陶舒的靈識仿佛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枝頭正在孕育的新桃,被他注入了更多、更純粹的日精月華。那桃子,在黑暗中,似乎又紅潤了一分。
日子就在這修煉、投喂、聽罵、聽故事、偶爾的夜話中,一天天滑過。
陶舒的樹身,在《草木聽息訣》的錘煉和日精月華的滋養下,早已不是當年尺許高的羸弱模樣。碗口粗的樹干頑強地撐開狹窄的巖縫,虬結的根系如同堅韌的鋼索,深深扎入山體深處,甚至隱隱與孫悟空被鎮壓核心的地脈有了微弱的聯系。
樹冠竭力向上,幾乎要觸碰到那一線天光的頂端,枝葉在有限的陽光里,依舊呈現出一種生機勃勃的濃翠。
他的桃子,更是成了石縫里最亮眼的風景。從拳頭大,到碗口大,色澤從淡粉到深紅如霞,果肉豐盈得幾乎要撐破果皮,咬一口汁水四溢,甘甜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微酸,靈氣充沛,不僅能壓住銅汁鐵丸的腥銹,甚至能帶來一絲微弱的滋養。每日滾落的那聲“咕嚕?!?,成了五指山下這絕望囚籠里,唯一帶著生機的、歡快的節奏。
孫悟空罵玉帝如來的聲音依舊中氣十足,但陶舒能感覺到,那曾經如同熔巖般灼熱暴戾的氣息,在神山鎮壓和漫長孤寂的雙重消磨下,如同蒙塵的太陽,光芒確實黯淡了許多。那深入骨髓的疲憊感,也如同附骨之疽,越來越難以驅散。
唯一不變的,是每日那準時滾落的桃子,和黑暗中那一聲滿足的咀嚼,以及隨之而來或罵罵咧咧、或絮絮叨叨、或偶爾帶著點追憶的“夜話”。
“嘎嘣!呸!玉帝老兒!克扣伙食!”
“咕嚕?!?
“咔嚓!嗯…還得是小陶兒的桃兒!”
“俺老孫喜歡吃脆桃,下次給俺來個脆桃!”
“軟桃才是最好吃的!”陶舒弱弱地堅持。
“脆桃好吃!”
“軟桃多汁甜!……”
“脆桃爽快………”
“陶兒,今兒給你講講俺當年怎么把東海龍宮攪了個底朝天……”
“陶兒,風來了沒?俺喊了!石頭挪開點沒?”
石縫里,銅汁鐵丸的粗糲,野桃的甘甜,大圣的罵聲與絮語,交織成五指山下,成了陶舒在五指山下修煉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