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劉府。

亭臺樓閣，曲徑通幽，碧波映襯著朱欄畫棟，一派蘇式園林的極致精巧。

比起云家的宅邸，此處景致更顯張揚絕妙。

臨湖的雅致水榭中，劉知府正設下奢華家宴。

令人意外的是，他竟不合常理地請了沈硯白這位準女婿赴宴。

依著當下的規矩，婚姻大事須恪守“六禮”，未婚男女婚前理應嚴格避嫌。

即便劉知府已私下定下沈硯白為婿，如此直接地私下召見未來女婿，也極易被視作失禮之舉，引來“私相授受”的非議，甚至累及家族聲譽。

不過，劉知府身為朝廷大員，行事向來無忌，尋常人等又豈敢妄議？

酒過三巡，劉知府已帶了幾分醉意，滿面紅光，似有得意之事縈繞心頭。

沈硯白雖年僅十六，但做陪客卻十分到位，推杯換盞間應對自如，喝得頗為盡興。

若陸云生在此，恐怕要笑他少年人貪杯，也不怕傷了腦子。

這對準翁婿，除了商談下半年的婚期，終于還是說到了正題。

“拙婿方才似乎聽得岳丈大人有些煩心事？”沈硯白出言時口齒清晰，酒量顯然不淺。

劉知府大著舌頭道：“不過些許小事……硯白啊，回去務必同你父親交代清楚，那件事，務必要加緊辦妥，萬不能出半點紕漏！除此之外，別無他事。”

沈硯白未得想要的信息，略顯尷尬，卻也只能繼續恭敬陪酒。

又敬了幾輪，沈硯白估摸著火候到了，再次開口：“全賴岳丈大人提攜，拙婿方有幸得中府案首……”

此言一出，劉知府醉眼微睜，沉吟片刻，正色道：“此事我正要叮囑于你。我不知你是否聽到了什么風聲，你這府案首之位，原本是板上釘釘……”

沈硯白心中微凜，看來自己那位準娘子透露的消息不假，事情果然起了變化。

他不敢多問，當即起身離席，深深叩首不起，靜待答案。

劉知府坐直了身體，嘆道：“罷了，硯白，我便與你明言。京城那位唐明府，派了何顯揚下來擔任提督學政，此人按察司副使出身，領了唐明府整頓教育的命令……怕是會拿這府案首之位做文章啊。”

沈硯白聞言一頓，依舊叩首不起：“拙婿以為，雖然這何大人亦是四品官，以岳丈大人陪都父母官的身份，高他豈止半級，完全可以不顧他的臉面才是。”

“你懂得不少！這何顯揚攜唐明府得寵的威勢，南直隸按官場舊例應分為兩位學政，而此人卻統領整個直隸！比我小得到哪里去？”劉知府瞇著眼反問。

“他氣勢洶洶而來，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磨刀霍霍。你說，我要不要忌憚他幾分？”

沈硯白告罪一番，自稱妄語。

“唉！”劉知府帶著幾分無奈，“若非眼下那樁要事正處于關鍵之中，我身為金陵主官，就是不給他這個面子，他也未必真敢與老夫撕破臉皮……”

言下之意，為了區區一個府案首的名頭，在緊要關頭去硬撼一位新來的學政，于劉知府而言并不劃算。

沈硯白心中了然。

既然劉知府急需他父親配合完成那件“要事”，那么自己這點麻煩，對方絕不會袖手旁觀。

他再次躬身行禮：“岳丈大人，拙婿思忖，與其坐等那何提督尋釁上門，令岳丈為難。不若我們主動出擊，由府衙出面，大張旗鼓地舉辦一場文會……”

“辦個文會倒是不難，不過有何用處？”劉知府看似醉眼朦朧，言語間卻透著清醒。

“此舉一則可吸引學政的注意力。何大人此番領了南直隸學政之職，但提督之權涵蓋刑名、民政。若他存心攪局，對岳丈大人的‘要事’恐有阻礙。”

“二則，文會之上，拙婿若能當眾力壓群生，以真才實學服眾，何顯揚即便想借題發揮，也無從下手。此乃釜底抽薪之計。”

“此事你有幾分成算？”劉知府聞言，語氣略帶嘲諷。

沈硯白語氣篤定：“拙婿自有把握。”

“行吧，”劉知府略作思量，點頭應允，“就依你之策。不過，硯白，既然你有此自信，這文會上定要勝過其余諸生，尤其是那個書童……可莫要丟了我劉府的臉面。”

他雖同意，卻也不忘嚴厲警告。

沈硯白自然信心十足。

他天資聰穎，三歲能誦唐詩，家學雖不顯赫，卻也是正經讀書種子，豈會比不上一個半路出身的書童？

那周文通老兒不過是把最后一點余熱用在捧那書童身上罷了。

況且沈硯白有未來岳丈助力，家里又為劉府辦事。

他那未來的妻子，家世、學識、性情皆屬一流，唯獨容貌……不甚出眾。

而他沈硯白，家世雖稍遜，但學識性情超凡脫俗，更兼一副好相貌，正是天作之合。

如此下來，沈硯白如何會輸給旁人？

陸云生自然不曉得有人對他如臨大敵。

這幾天，他被特批回陸家村幫忙相看大嫂去了。

忙得很。

這是甄氏親口定下來的，一定要讓他回來看看，陸云生心思聰慧，自然知道自家母親不愿見到兄弟鬩墻。

而合適的大嫂能穩住后宅，不生亂子，對陸云生就是最大的助力了。

況且這是大哥的人生大事，陸云生自然不會推拒，還是會盡自己的力量好好為家里把關。

今早，甄氏一大早幫全家煮好了雞湯，味道鮮美，三弟喝了一碗又一碗，猶嫌不足。

陸云生喝完自己那碗雞湯，抓起雞腿啃了一口，開口問道：“娘，今日一共要替大哥相看幾人？”

甄氏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渾說什么！你當你娘是什么人？還相看幾人？拉皮條的么？”

雖然甄氏有點心虛，她確實在陸云生沒來的幾日內相看了十七八個姑娘。

沒辦法，現在的陸云生一家在陸家村的名氣實在太大。

一家人去了金陵城討生活也就算了，居然還直接在金陵城的內城附近買下了大宅子。

離秦淮河都沒幾里地呢。

若不是陸老六驢車帶著村里人去辦事的時候，他們必定會“偶爾”路過陸云生家的宅子，順便有事沒事進去坐一坐，看個新鮮，村里人一開始都不太相信這跟主家打了官司，分了家沒拿到什么東西的三伢子家能這么出息。

正所謂眼見為實，有了這么多的親眼證明，消息傳開，愿意嫁給陸云海的女子非常多。

非只是村里的適齡姑娘對陸云海有意，就連隔壁村的妹子叫父母上門自薦的都有許多。

直叫甄氏這些天來挑花了眼，她一邊笑開了花，一邊犯了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