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云府，云思夜回房去了。

陸云生坐在書房中，心中思量：這滿打滿算，距離童試正式開始，不過只有四個月不到了。

四書五經方面的學習，哪怕周博士沒有對他仔細交代，他也總結出了自己的一套方法論。

首先，要對科舉考試有準確的認知，這是應試，命題作文。

逢迎上意，是基礎。

這個上，不僅僅是皇帝，還有各級主官。

略帶出格言論，那也是得到了殿試才行，你還得運氣好，能讓皇帝看到，并且贊同你。

歸根結底，還是個取巧的方式。皇帝很忙的，哪怕是到了殿試，理論上皇帝能看到你的答卷，但最終把答卷呈上去，能讓皇帝看到的，不過十張左右——還都要經過大臣挑選。

任你寫得天花亂墜，皇帝看不見，又能怎么樣呢？

他還會在乎一個同進士出身的舉子到底排第幾嗎？

這漫長的科舉之路，遇到些持重臣子，看你不爽，給你黜落了，那就完犢子了，只能下次再見。

中正平和，才是王道。

觀點不稀奇，不是正好嗎？

正說明我和光同塵，非旁門左道。

將來當了官，也是個能夠團結同僚的“好官”。

不要在科舉這條獨木橋上造房子。

走過去，再說。

陸云生沒有自己的理論，短時間內也不打算形成什么自己的理論。

治國理政的前提是有治國理政的權力。

晃了晃腦袋，陸云生仔細翻閱著歷年童試題目，看看這個時間的具體題型，務必做到心中有數。

詩賦方面沒什么好看的，不太可能出同個題目。

到了正式考試，陸云生也只能碰碰運氣，能不能套用幾首適合的來充當試帖詩。

但實際上也少有聽聞試帖詩中能出什么傳世名作，是故陸云生還沒有下定決心。

釋義題還好，大多難度不會太高，萬惡的截搭題在院試階段才會出現。

截搭題的產生，自然也是因為學子們太卷和“機構”押題。還有個硬傷就是，經典就那么多，值得考的內容更少，考這么多年的科舉，考官不敢在理論上創新，便只能在出題方式上別出心裁了。

陸云生看著幾道離譜的截搭題，差點沒笑出聲。

一想到自己之后就要考這種題，著實笑不出聲。

翻書的簌簌聲與窗外寒風相應，一時之間，連房內的暖爐似乎也顯得炭火不足，寒意悄然侵入。

陸云生冷得醒過神，畢竟也到了農歷十一月了，江南不說多冷，現在這個時候沒有暖氣一說，沒有全球變暖，冬天冷得很早，冷得很透。

陸云生起身到自己房中，取了一件冬衣，往身上一加，冷意稍減。

口中哈出熱氣，陸云生往書房趕去，忽然看向天空，怔怔出神。

竟是下雪了。

不多時，仆役們的驚呼聲此起彼伏，許多人從各處涌出，接連來到院中賞看。

這是今年的初雪啊。

陸云生抬頭望去，手中接下一朵雪花，慢慢在自己手心融化，心道：瑞雪兆豐年，看來明年會是個好年景吧。

云思月裹著銀朱色的斗篷，手中捧著暖烘烘的銅手爐，在丫鬟的簇擁下走出房門，倚著欄桿賞雪。

云思月也伸出手去接那晶瑩的雪花，捧在掌心，臉上綻開欣喜的笑容。

她瞥見院中的陸云生，只微微頷首示意，便又沉醉于雪景之中。

恰在此時，她身后又轉出一位明艷照人的女子。

陸云生趕緊轉開視線，但驚鴻一瞥之下，仍舊看清對方是一位身量極高，雙腿修長的麗人，竟比本就不矮的云思月還要高出幾分。

更令人側目的是，此女子居然穿著褲子，以此時而論，簡直離經叛道……

陸云生自覺后退半步，躬身行禮，沒等云思月回應，便匆匆轉身，徑自去了書房溫書。

那女子不由笑道：“此人莫非就是王姐姐詩會上一舉奪魁的貴府伴讀書童？倒是頗有性格……”

云思月淡淡一笑：“我也不知，或許是，或許不是吧，沒有人同我說過。”

“何必遮遮掩掩？”女子笑道，“難不成一個書童，你們云府別院還怕被我撬了墻角不成？”

云思月搖搖頭：“你就嘴上功夫厲害，一點不像女兒家，穿個褲子，若只有我們二人倒還罷了，還讓別的人瞧見了，羞也不羞？”

“哎，真想不通，”那女子狡黠地眨眨眼，“云姨那般傳奇人物，怎就生出你這樣古板守舊的小姐？你說……會不會是當年抱錯了？”

云思月聞言羞惱，作勢要去擰她的嘴：“好你個沒羞沒臊的蹄子！”

女子邁開大長腿躲避，又占著穿褲子的便利，輕松甩開了云思月的追擊。

云思月沒幾步就喘起了氣：“你……你就知道欺負我好了，姓何的果然沒有好東西……”

何姓女子聞言倒是停下了腳步，回身道：“我可不是替我那沒用的哥哥討好你來了，可不許把氣甩我身上——不過你也太大驚小怪了，對你有意你就反應這般大，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那沒用的哥哥是個登徒子呢！”

云思月沒好氣反駁道：“不是登徒浪子，又是什么？我到你何府找你，他怎敢單獨來見我的？還說些莫名的話……真真是不堪入耳。”

何姓女子無奈搖頭：“難不成這就是‘物極必反’不成，云姨當年勇敢出走之事，我們這一輩的女兒家誰不是奉若圭臬？怎得離她最近的親女兒，反而談情色變……”

她湊到近前，看云思月低著頭，便俯身窺探云思月低垂的面容，壓低聲音促狹道：“哪個女兒不懷春？我就不信……”

云思月顯然不想再聊這個話題，抬起頭，悶悶轉過身去，背對著何姓女子，不再言語。

何姓女子見她真惱了，只得快步上前，連連軟語討好不止。

……

這初雪沒下多久便停了，或許寒冬只是在昭告自己的到來罷了。

陸云生坐在書房中也有一會兒了，他突然之間沒了心思讀書，腦中心緒紛亂離雜。

既然看不下去，陸云生也不會硬逼著自己呆呆坐著，浪費時間。

他心思不由得轉到景陽樓的生意上，琢磨著晚些時候過去看看。

出了書房，剛好看見云姨把云思夜拖出，讓他在院中罰站。

陸云生側耳一聽，大約是周博士遣人報了云思夜的學習情況。

這事跟他也有關系，陸云生老老實實走到一旁，低頭一并挨訓。

云岫看到陸云生過來，長嘆一口氣道：“是我上輩子欠你們倆的……罷了罷了，你愛學不學吧！只是明年童試，你若連個副榜都進不去，這書，便不必再讀了！”

陸云生面色微變，云姨對他是有恩情的，就這么看著云思夜沉淪，自己心里也過意不去啊，這下自己得想想辦法了。

云思夜倒是一臉漠然，似乎對于擺爛這個詞，無師自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