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洪范》將“食貨”（農業與糧食）列為治國“八政”之首。

漢文帝詔書稱“農，天下之本也”。

哪怕是后世，中央一號文件，講的也是農事，講的是新農村。

官面上農事是很重要的，但從古代統治者而言，農業跟農民是兩分的。

孔子會貶斥樊遲學稼為“小人哉”。

讀書人們往往以孟子為范本，奉行“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的思想，自視勞心者。

程朱理學將“治經明道”視為至高追求，農工商等實務被歸為“末技”。

故而所謂以農為本，只不過是好聽之言罷了。

連后世孔乙己這末等文人，一輩子都脫不下長衫。

長衫本身就是為了與勞動者穿的“短打”所區分，他又如何能放棄這個身份？

陸云生的農家子身份將會跟隨他一生，哪怕他壓根不會務什么農事——遠遠稱不上什么稱職的勞動者，按他來自于后世的價值觀，還認為自己不配被稱為農家子弟呢。

這等鄙夷與他而言，簡直像是抬舉，他自然不以為意。

但他們的態度確實值得銘記——起碼蔑視你的姿態是認真的。

這方面，就跟后世那群淺薄的種族主義者一樣愚蠢，表達種族主義的方式就是給你整個手勢。

陸云生一貫寬容別人不同的想法，但很難寬容別人的愚蠢。

其他業師完成授課，到了散課時間。陸云生去了后院門口，把他們二人的束脩一同交給了周博士的書童——他看著別的學子也是這么做的，就有樣學樣了。

陸云生回到學堂，把又睡回去的云思夜拖起，一起回云府去了。

云岫這幾日來盯得緊，時常對自己這個不太成器的兒子物理鞭策。

時間長了，別說云思夜自己了，連云岫也乏了。

這上趕著的確實不是買賣。

云岫也只好由得云思夜去了。

陸云生認為，還是云思夜自己暗戀成失戀的緣故，需要找到一個新的鞭策點。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云思夜一直不爭氣，陸云生還想問問，云姨什么時候把云公子打發到坊市去呢，他還想著跟著做點生意。

有心仕途之人，一般無法直接下場做生意。

陸云生已經做好讓云思夜做他白手套的準備了——說起來簡直倒反天罡。

陸云生心中感慨，那日詩會的風波不小，但范圍擴大到廣闊的金陵城來看，依舊如大海投石一般，沒有多少波瀾。他原本還以為自己將被迫震動天下呢。

陸云生努力溫書，云思夜墊著書本在睡覺，顯然夢中自有黃金屋了。

原本陸云生在陸家村的時候，為了防止近視，晚上都是不看書的。

到了云府，燈火通明，但實際上的照明效果也就那樣，但明年開年二月就是童試，也是他科舉之路的正式開端，雖說心中有些把握，但臨到頭來還是會不安。

他深知別無他法，唯有加倍用功一途。

比當年高考還要認真不少，畢竟就他前世而言，哪怕上了985，讀了個文科專業，出來的最好出路不過是個股級干部，而這個時代，要是能博取功名，當了舉人，哪怕是等著候補，也是縣太爺起步。

這是什么概念？

當了幾年的檔案館公職人員的陸云生表示想都不敢想。

難度雖然提升，但收益之高，實在是讓人趨之若鶩。

周博士的授課進度頗快。未及十一月，他們已將蒙學經典《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的內容重新梳理了一遍。

陸云生看了看自己的筆記，還算有所收獲。

周博士開始講起了四書，這四書的講解，實際上也有嚴格的順序，一般要從四書外的《孝經》學起，之后便是《大學》、《中庸》，每天溫故知新，上課之前要抽背昨天的功課，如果答不上來就要被戒尺打——這個時候可沒有什么反虐待規定，說打你，那是真的打你，往往有可能是往死里打。

父母們一般都是支持的，你若是敢回家訴苦，你將面臨新一頓的毒打，還是男女混合雙打。

好在周博士有些分寸，基本不打臉——如果破相的話，那是真的影響仕途了。

陸云生學得扎實，倒是沒被打過，云思夜被抽查幾次，打了幾次后面周博士也就沒點過他了。

看起來像是放棄了。

今日學習完畢，陸云生整理完書桌，打算要走，周博士的書童主動過來尋他。

他有些奇怪，問道：“怎么了？”

書童道：“夫子要找你。”

陸云生老實跟著，繞過幾道房門，第一次來到了這善明學堂的后院。

四下無人，幽靜無比，唯有一棵樹種在院中，看著有百年以上的樹齡了。

看到有個小亭，設有石凳，陸云生也沒直接過去坐下，若是去了又是不恭敬的表現了。

不多時，周博士過來了。

他進了小亭，溫聲道：“云生，坐。”

陸云生行了一禮，慢慢坐下。

周博士捋須，緩緩道：“你功課扎實，看來你的蒙師教你教得很好，想來也是個有水平的。”

陸云生緩緩點頭。

“明年的縣試，你是否要參加？”周博士直接問道。

陸云生誠懇道：“全憑夫子做主。”

周博士頓了頓，開口道：“朝堂風雨，終究會影響到學政這邊，好在由上而下，還需一定時間。”

陸云生心中驚訝，周博士有些看重他了，連這等話也會直接點撥。

僅憑這段時日傳來的風聞，這朝堂上的角力可謂日漸激烈，這種對抗，定然會是全方面的。

而夫子同他直說，無非就是這段時間沒來得及改，讓他抓緊用老方法先上岸。

周博士見他沒說話，又道：“不論如何，這秀才功名還是先得有的，起碼可以免了勞役。”

陸云生點頭，確實如此。

這馬上開春，說不得朝廷的新一輪征召就在路上了。

希望以后，陸家人都不需服勞役。

交代完這些緊要之事，周博士才將話題轉回陸云生的課業上。

“我之前給你的書可有翻看？”

陸云生恭敬道：“自然，但恩師見解宏大，弟子一時難以盡知……”

周博士聞言，驚訝道：“以你性格，居然說難以盡知，意思是大體掌握了？”

陸云生有些猶豫，還是誠懇道：“或許學生之前看的經義、疏義頗多，時常感慨‘大道殊途同歸’之理。”

既然得了夫子看重，陸云生還是會展露些許崢嶸，獲取更大的支持。

最起碼，這歷年的真題，只有夫子能提供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