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云生買了些四弟愛吃的零嘴，熱騰騰的肉包一大紙袋，甜嘴的糖塊一包，買了一大捆紅繩——娘編絡子、打結子都用得上，也可以拿給二姐、小妹扎頭繩使。

這些價格他熟悉，倒沒被坑。

想了想，他又去布店扯了一匹細棉布，這個他不太懂，沒敢多買。

最后去肉鋪割了五斤肉，一多半都是大肥肉。

小小的人被淹沒在這堆東西下了。

里里外外花了三兩多銀子，他今生還是頭次這般豪橫。

掂量著手中剩余的散銀，他不禁感慨，這銀錢既不耐花——只夠買一小盒胭脂，又很耐花——夠買一扇多豬肉了。

本來他還打算買幾雙布鞋，但他并不知道家人們的尺碼，也沒有什么退貨一說，這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將大小包裹滿滿當當塞進來接他的馬車，拖車的馬嘶鳴一聲，似乎在抗議一般。

陸云生不自覺露出滿意的笑容，帶著一大車的東西徑直回陸家村去了。

一路顛簸，陸云生卻滿是笑意，雙手緊緊箍住兩個包裹。

一個裝了兩個銀錠。

一個裝了胭脂和首飾。

兩個包裹價值相差無幾。

他時不時還要探頭出去看看路，心中估摸著路程。

或許是東西實在太多還是歸心似箭的緣故，陸云生體感之下，這馬車的速度居然沒比他之前走路快多少。

終究還是到了村口。

路變得差了一些，車夫小心翼翼地往前趕著。

陸家村哪有幾次來馬車的，六叔的驢車都算得上小轎車了！

村民們紛紛從家中走出，各自在門口眺望著這邊的熱鬧。

陸云生怕車夫找不到家門，只得從車廂里鉆出來，坐到了車轅邊。

這一露面，人群頓時炸開了鍋：

“哎喲！那不是云生小子嗎？！”

“他不是去金陵城念書了嗎？！”

“這才多久？就有這么大出息啦？！都坐上馬車回來啦？！”

村民們原本以為是哪家的富親戚來村里走動了，正竊竊私語猜個不停。

還在心中嘀咕這不沒到過年么，怎得就提前來了。

這一看到竟是陸云生回來了，呼啦一聲，全跟著馬車一道，往陸家小院涌去。

看個究竟，問個明白，是村民們與生俱來的好奇心。

陸云生一路上努力繃著臉，但隨著馬車離家中越來越近，熟悉的景象慢慢映入眼簾。

陸云生嘴角再也忍不住，不自覺露出燦爛的笑意。

與此同時，他居然感到眼角有些濕意。

又哭又笑，瘋癲之象。

他正想擦掉淚意，陸父、甄氏聽到動靜，同時從屋中轉到路邊，后面跟著二姐，手中還帶著沒做完的手工活。

陸云生看到自己家人，終究沒忍住淚意，車夫“吁”地一聲勒住韁繩，臉上也帶著溫和笑意。

車未停穩，陸云生便提前跳下馬車，把兩個包裹往后甩開，頭次顯露孩童姿態，一頭撲入甄氏懷中。

“我的兒！”甄氏緊緊摟住他，聲音哽咽，眼含熱淚，驚喜交加。

陸父擦擦眼淚：“怎得不說一聲便回來了。”

二姐站在一旁，又驚又喜：“小弟，你回來了……”

甄氏摟了一會兒，或許是怕自己這個早慧的兒子不好意思，緊緊抓住他的雙肩，從上到下，看了個遍。

她胡亂抹了抹臉上的淚水，認真看了看，語氣滿是心疼：“瘦了……定是讀書太辛苦，飯也沒吃好……”

陸父聞言有些愕然，仔細看了看兒子明顯圓潤了些的臉頰，張了張嘴。

不過他也不敢開口挑明，在自家老婆眼神掃過的時候肅然點頭。

陸云生確實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緩過勁來，嗓子干啞，差點破音：“咳……父親，母親，小子不負所望，已經拜入周博士門下，如今是……”

“博士啊？博士是好大的官呢？”

“啊？博士原來是官嗎？”

“那可不……云生娃子這可出息了！”

村民們神出鬼沒，從四方鉆出來，不知何時已將陸家小院圍了個水泄不通。

陸云生看了看，這是大半個村都來了……

甄氏潑辣叉腰道：“行了行了，我家云生坐馬車趕路回來，累壞了，讓他先歇歇腳！”

有促狹的嬸子立刻接話，故意拉長調子：“喲喲喲——坐【大馬車】回來的喲——那可真是【累】壞嘍——”。

眾人哄堂大笑，直笑得陸父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村中族老開口了：“好了好了，熱鬧看夠了，先讓人家一家子說說話！有啥事，改日再問不遲！”

“就是就是，我就知道云生有出息……”

“博士老爺……嘖嘖，了不得！”

村民意猶未盡，倒也知趣，雖還是議論紛紛，但也慢慢散去了。

陸云生趕忙道：“爹，娘，車上東西多，我們快搬下來……大哥呢？”

他轉向二姐：“二姐，快叫大哥也來搭把手。”

甄氏一邊幫忙，一邊忍不住嘮叨：“你這孩子，有錢也不能這么亂花！云小姐是說過會給你些例錢，可你……”

母親嘮嘮叨叨的，父親沒說話，默默走向車后開始搬東西。

大哥和四弟很快聞訊跑來，唯獨五妹還看不到人影。

一家人七手八腳將東西搬進屋。陸云生剛擦了把汗想再去搬，被二姐攔下：“云生，你是讀書的，這些力氣活我們來干就是……”

大哥抱著那匹沉甸甸的布，手里還拎著那油汪汪的五斤豬肉，連聲道：“云生你快歇歇吧。”

當所有東西堆在屋里，家人才真正看清陸云生帶回了多少東西！

零嘴、肉包、糖塊、紅繩、布匹、肥肉……

他們心中盤算著，這該花多少錢呀！

五妹也蹦蹦跳跳回來了，一進門就被地上小山似的物件驚得張大了嘴，使勁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在做夢。

陸云生目光掃過屋里，落在桌上幾個碗里，他湊近看看，只有些稀粥。

忙時吃干，閑時吃稀。

現在并非農忙時節，加之冬日來臨。

家中開火次數都少了些，四弟時常只能喝碗凍粥，經常嘟噥著吃不飽。

陸云生心頭一酸，趕緊同爹娘說明：“爹娘，我這些例錢夠使了，這些東西是云姨送給我們的，我自己也賺了些銀錢，讀書肯定夠用的……”

家人聞言紛紛松了口氣，緊繃的神情明顯松弛下來。

緊接著，家人們的話語同時如潮水般涌來：

甄氏急切道：“周博士是什么人？是秀才公嗎？”

陸父低聲道：“那顧重均有沒有來找你麻煩？”

大哥舉起肥肉：“豬肉我去熬成油渣吧？”

二姐溫柔笑道：“我去把紅繩拆開，給小妹扎個頭繩，她鬧著要好久了。”

四弟憨笑：“大肉包……大肉包……嘻嘻嘻。”

五妹眼睛亮晶晶：“糖！我要吃糖！！！”

四下混亂，陸云生一時難答。

天色已晚，他先出了家門，同那車夫定好接他的時間，便讓他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