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生怕陸云生還要整出什么花活，趕緊招呼隨從們把眼前殘局給收拾了。

陸云生這時不好再拿捏架勢，趕緊道：“這些東西還是直接丟了好。這沾了銅錢的油可用不得，莫要舍不得，直接倒在下水溝便是了……”

陸云生還是小農意識作祟。

小月凝望他一會兒，輕輕捉過陸云生右手臂看了看，只是紅著，沒有起泡，也是放下心來，暗嘆一句或許是陸云生動作比較敏捷吧。

既然沒出什么大的差錯，到小姐處都可交代，小月還是點頭同意，讓隨從們遵照著陸云生的意思做了。

而云思夜仍舊頓在原地，不知道該坐還是該站著，起起伏伏，有些尷尬。

四周忙碌的背影里只落他孤單站著，有些格格不入。

陸云生清清嗓子，推拒了小月要讓他尋醫的想法，慢慢走到云思夜面前，看了他一眼，看他并不敢直視，便一言不發路過而去，靜靜在那書桌邊坐下了。

云思夜自覺已輸了氣勢，倒不像一般被嬌慣壞的小孩那般，死不認賬，還是乖乖坐了下來。

他方一坐下，陸云生便開口問道：“公子四書讀到何處了，《三字經》可會背了？”

倒好像他成了云思夜的授業恩師一般。

云思夜懾于陸云生攜戰而之勝的淫威，還是老實道：“《三字經》會背。四書也讀完了，但集注還沒有了解……額，聽我娘說，我們這一道溫書，就是為了我旬日后拜師作準備。”

陸云生聞言神色微動，既然這拜師里沒有‘們’，那云姨承諾的讓自己拜師的事也不一定能成。

想來也是，即便只是個云府別院不受寵的子孫輩，云思夜要拜的業師，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蹭的。

陸云生心中略微焦慮：如果拜不上業師，這世上也無有什么真題集可以搜索啊，那我的求學路又要坎坷幾分了。

但面上表情保持不變，拿起書，同云思夜一道學習起來。

別的不說，云家這等大戶人家，連用的書都精巧些，若不是此時讀書人厭惡在嘴邊掛著銅臭之事，按前世那幫有錢人的品味，這書呀，定然要用金絲線裝訂那才叫好。

這邊暫且休提。

那邊小月正指揮著隨從們倒油，倒著倒著，便有人發現不對勁，奇怪道：“咦，這原先我以為聞到這么大一股醋味是我鼻子壞了，沒想到這倒出來的好像就是醋呀？”

“還有點砂石，不知是何物？”

“有認得的不？”

幾人紛紛表示自己發現了什么端倪。

小月眉頭一皺，開口訓斥道：“好生倒你們的油，這般多話，剛才遇到事情怎又那般蠢笨，不利索些，以后讓你們倒夜香去！”

幾人怯懦收聲，老老實實繼續倒著。

小月心中有了計較，又叮囑了他們一番，便獨自到庖廚去問問情況。

到了那里，多數人都表示不記得這拿腰牌的小子到底拿了什么東西去，不過應該是拿了鍋的。

小月滿頭黑線，自己范圍內的東西都看不好，以后來賊了都不知道。

那切菜墩的伙夫倒是有些印象，開口道：“那人好似找我問那……哦對，是大朋砂，我給了他一包，怎的，小月姑奶奶，不夠用嗎？”

這句話就像記憶喚醒術，這時又有人提起說陸云生拿了醋和菜籽油。

小月沒給好臉，讓他們以后上點心，習慣性發完火，她順道回書房看了一眼陸云生和少爺，他們正老老實實在那溫書呢。小月也是放下了心，看來這陸云生的歪點子還是用在正道上的。

她想了想，決定還是跟小姐匯報的時候，說點好話，讓她寬待一二，畢竟也算辦好事了。

“小姐，今日這陸云生……”小月老實回報。

云岫點點頭，左手勾起一塊手帕，幫小月擦了擦汗，柔聲道：“我說了同那甄玉情同姐妹，自然同你也是一般，以后沒人時候不必如此恭敬。”

小月有些慌亂，連忙道不敢。

“算了，便讓他們自己去吧，那陸云生非同等閑，雖然出身并無差錯，但我總覺得他好似不像農家子那般，面上局促，實則沉穩有度，奇哉怪也。”云岫似乎在一個人自言自語。

小月不敢接話。

云岫再度坐下，讓小月繼續去看著云思夜溫書去了。

“莫非那姓陸的老童生教師之能非同凡響？他叫什么來著……”

陸云生拿來紙筆，打算向爹娘報個平安，也要跟蒙師報告一下拜師顧重均不成的事情，讓他心中有數，看看后續該如何處理為妥。

他一邊認真寫著字，一邊留意著云思夜是否仍在溫書。

那云思夜讀著書，正覺得閑極無聊，瞥到陸云生在寫字，原本不想過來湊熱鬧的。

“噗……哈哈哈哈，你這字連我都不如……”云思夜說完也回過神了，覺得有點貶低自己，改口道：“到底還是根底不足，哼……”他心中暗喜，只覺得自己恢復了一點強者的威嚴。

剛才油鍋撈銅錢被狠狠踩下去的膽氣此時又回歸了一些，果然人都是記吃不記打的生物。

陸云生笑笑，并沒有放下筆，仍堅持寫著，還開口道：“我都說了，對公子，我自視弗如遠甚，只不過靠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勇氣險勝公子一籌。”

既然又說到了這個，那云思夜只好乖乖啞火。

他挪開了些，像個泄了氣的皮球。

陸云生想了想，倒也不能一味逞威風，少年郎與其說爭強好勝，不如說想要表示出一些存在感，這倒是無論古今都是如此。

他壓服不了你，讓他佩服你，他照樣能跟你做好朋友。

陸云生拿著雞毛當令箭，當然不會蠢到這借來的權柄真的能一直管用，倒是稍微溫和些對云思夜道：“我在讀書這方面遠不如公子，還望公子不要嫌棄，能有指教示下，我也是三生有幸。”

云思夜一直以來，并未得到真正的尊重——他得到的是下人的遵從和要遵從大人。

他喜笑顏開，扭過身來，盤腿坐在蒲團上慢慢往陸云生這邊挪移過來，開口道：“這書法呀，不太難，本公子的藝業雖然高，但你也不是不能追上……”

他又覺得掉了點威風，呸呸呸了一聲，繼續開口道：“也不是不能有所長進，至于能不能趕上本公子，那估計是沒戲了……”

陸云生并未反駁，他露出喜意：“你在這里等著，不要走動，我去給你拿字帖。”

陸云生：“……”

怎么這句話聽上去這么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