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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登聞叩閽

  • 明末第一教父
  • 烈火祖師
  • 6833字
  • 2025-07-17 08:30:00

京城,崇文門內碾子胡同深處,一座不起眼的民宅地窖里,潮濕的霉味混合著血腥和草藥苦澀。

傅山倚靠在冰冷的土壁上,臉色蠟黃,左肩裹傷的白布洇出暗紅。

薛宗周用布巾蘸著清水,小心擦拭他額頭的虛汗。王如金則緊張地傾聽著頭頂隱約傳來的、一隊隊兵馬跑過的沉重腳步聲。

“青主,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的人像瘋狗一樣,張夢錦那賊子,是鐵了心要把我們搜出來挫骨揚灰!”王如金聲音里帶著劫后余生的恐懼。

傅山閉目調息,聞言緩緩睜開眼,那眼中不見懼色,只有磐石般的堅毅和燃燒的怒火。

“挫骨揚灰?張夢錦他怕了!怕這份血書,怕三晉士林的冤屈,怕他恩主溫體仁的奸邪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地窖蓋板被輕輕移開一條縫,馬超興如同貍貓般滑入,帶來一身夜露寒氣。

他臉上帶著疲憊,眼神卻亮得驚人。

“傅先生,張夢錦的人剛搜過兩條街外。他們拿著畫像,重點盤查醫館、客棧和棺材鋪,我們藏不了多久。”馬超興語速極快。

“都察院那邊,唐世濟那老賊已下令,凡山西來的狀紙,一律暫押,言稱需‘詳查真偽’。他這是要拖!拖到袁師定罪,拖到我們曝尸街頭!”

傅山猛地攥緊拳頭,牽動傷口,痛得悶哼一聲,眼神卻更厲:“不能拖!袁師在詔獄,多一日便多一分兇險。我們去敲登聞鼓!”

“可陳山甲說長安右門外登聞鼓院的大門,被張夢錦的番子看得鐵桶一般,硬闖是送死!”薛宗周急道。“需得想個法子才好!”

馬超興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亮光,從懷中摸出一個被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長條狀硬物。“硬闖不成,那就讓它自己響。”

他一層層揭開油布,露出一根看似尋常、卻比一般鼓槌粗重許多的硬木鼓槌。

他手指在槌頭某個隱蔽的凸起處一按,“咔噠”一聲輕響,槌把竟露出中空的腔洞。

里面,赫然卷著那份浸透鮮血、密密麻麻簽滿名字的聯名狀!

“這是……”傅山三人都是緊盯著奇異的物件。

“登聞鼓院門前的登聞鼓,規制森嚴,鼓槌亦是特制,平日鎖于鼓樓,非天大冤情不得動用。”

馬超興笑得很得意,“這根‘鼓槌’,是馬某從一個貪贓枉法被滅口的都察院書辦家里‘借’來的。真鼓槌還在鼓樓鎖著,但形制重量,一般無二。”

他看向傅山,目光灼灼:“傅先生,明日辰時,都察院開衙理事,登聞鼓院鼓樓的司吏會取出真鼓槌懸于鼓架。

某已安排人手,趁其交接短暫混亂,用這根‘李鬼’換下‘李逵’!

您只需在開衙一刻,人群最雜之時,狀若瘋癲,直撲鼓架,拿起鼓槌奮力擊鼓!

鼓響,則法理昭彰。血書,就在您手中槌中!”

傅山看著那特制的鼓槌,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爆發出決絕的光芒:“好!好一個‘擊鼓鳴冤’!彥成兄,此計雖險,卻是唯一生路。縱是刀山火海,傅山亦往矣!”

翌日,辰時初刻。

錦衣衛北鎮撫司那兩扇沉重的朱漆大門在“吱嘎”聲中緩緩開啟。石獅子旁,甲鮮明的錦衣衛番子手按刀柄,鷹隼般的目光掃視著清晨的后府胡同。

錦衣衛和登聞鼓院僅僅隔著一條后府胡同

登聞鼓院鼓樓旁,一名睡眼惺忪的司吏打開銅鎖,取出那根代表著“直達天聽”權力的硬木鼓槌,隨意掛在一旁的鼓架上,轉身去整理文書。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一個挑著菜筐的“農夫”似被擁擠的人群撞了一下,一個趔趄撞向鼓架,手臂看似無意地拂過那根鼓槌。

真偽已然調換!

辰時正刻!都察院各級官吏即將全部到堂上班的時刻。

登聞鼓院那久已塵封的登聞鼓“咚”地敲響!

“冤枉——!!!”一聲凄厲到破音的嘶吼,如同受傷孤狼的嗥叫,撕裂了清晨的沉寂!

人群嘩然分開,只見一個衣衫襤褸、渾身血污、左臂用破布吊著的書生,狀若瘋魔,跌跌撞撞地直撲向那面蒙塵的巨大登聞鼓!

正是傅山!

“攔住他!”登聞鼓院門內外的衙役臉色劇變,厲聲呼喝,數條身影錦衣衛番子如惡虎撲食般沖來!

張夢錦竟親自在場!他一身飛魚服,立于高階之上,眼中射出寒光,厲聲道:“拿下此狂徒!定是流寇細作,擾亂法司!”

兩名魁梧番子已撲至傅山身后,鐵鉗般的大手抓向他雙肩!

傅山對身后抓來的大手不管不顧,眼中只有那面鼓。

他用盡全身殘存之力,猛地向前一撲,右手死死抓住了鼓架上那根特制的鼓槌!

“奸佞當道!陷害忠良!三晉士子,血淚陳冤——!!!”

他嘶吼著,無視抓在肩頭幾乎捏碎骨頭的巨力,無視張夢錦猙獰的面孔,用盡生平最大的氣力,將那沉重的鼓槌,狠狠砸向蒙塵的鼓面!

“咚!!!”

第一聲!

沉悶,卻帶著穿云裂石的悲憤,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喧囂。

鼓身巨震,灰塵簌簌而落!

“咚!!!”

第二聲!

更加沉重!仿佛敲在每個人的心口。

抓著傅山的番子竟被這決死一搏的氣勢和鼓槌揮動帶起的巨力震得手臂一麻!

“咚!!!”

第三聲!石破天驚!

傅山身體被番子死死按住,但他握著鼓槌的手,如同焊死在槌柄上。

那鼓聲的余波,如同無形的怒濤,席卷了整個登聞鼓院前庭,沖上九霄!

鼓槌中空的腹腔,在劇烈的撞擊震動下,“咔”的一聲輕響,槌柄處崩開一道縫隙。

那份染血書,卷著百名士子的赤誠,如同掙脫束縛的血色鳳凰,赫然從槌中滑落,飄然墜在冰冷堅硬的青石板地上,正落在聞聲沖過來的都察院御史腳下!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張夢錦臉上的獰笑僵住,化為難以置信的驚怒。

圍觀的人群死寂一片,隨即爆發出壓抑不住的驚呼!

那御史低頭,看著腳邊那份血跡斑斑、簽滿密密麻麻名字的卷狀,再抬頭看向被番子按在地上、口角溢血卻猶自怒目圓睜的傅山,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登聞鼓鼓響,狀紙現世。

眾目睽睽之下,這事情再也壓不住了!

因為,明朝以來,任何人敢阻攔登聞鼓響了之后所訴的案件,都是要被嚴懲的。從朱元璋開國以來,這已經成為鐵律,無人敢犯,也無人去犯!

身著青色吏服、面白無須的年輕御史眼神冷漠地掃過三人,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何人擊鼓?所告何事?可有狀紙?”

“山西太原府生員傅山、薛宗周、王如金!”傅山聲音嘶啞卻字字清晰,如同金鐵交鳴,“狀告山西巡按張孫振、陽曲縣知縣李云鴻,構陷忠良,殘害士子!此為三晉百名生員聯名血狀,請上達天聽!”

傅山跪地雙手高舉那份血跡斑斑、密密麻麻按滿指印的卷宗。

年輕御史的目光在那刺目的血色上停留片刻,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伸手接過:“在此候著。”

他拿著卷宗匆匆地小跑向不遠處的隔了三條胡同的都察院。

時間一點點流逝。

都察院內一片死寂,仿佛那面鼓從未被敲響,那份血書從未被遞入。

簽押房內,左都御史唐世濟端坐太師椅上,慢條斯理地品著上好的茉莉花茶,馥郁的清香仿佛掩蓋了那份染血的聯名狀的血腥味。

他隨意地將聯名狀丟在書案一角,上面壓著一本翻開的《資治通鑒》。

唐世濟眼皮都未抬一下,對侍立一旁的心腹幕僚陸文煥淡淡道:“袁繼咸的案子,是溫元輔親自過問,三法司會審定讞的。

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生員,仗著幾分血氣,就想翻案?可笑。”

陸文煥躬身,臉上堆著諂媚的笑:“東翁明鑒。此等狂悖之徒,不過是仗著幾分虛名,行沽名釣譽之事。

血書?哼,誰知道是不是偽造攀誣?

依學生看,晾他們幾個時辰,等那股瘋勁過了,自然就消停了。

若再糾纏,尋個由頭,以‘咆哮公堂’、‘誣告大臣’的罪名打發了便是。”

唐世濟放下茶盞,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不急。讓他們在外面好好‘候著’。這登聞鼓,也不是那么好敲的。

等他們心氣磨平了,再叫進來訓斥一番,曉以利害,打發回原籍嚴加管束便是。

至于這血書……”他瞥了一眼案角,“存檔,留中。待本官‘細細查證’后,再行處置。”

一個“留中”,便將百名三晉士子的血淚和呼吁,輕飄飄地打入了不見天日的深淵。

都察院所處的中府胡同對面街角,一家不起眼的茶館二樓雅間。

馬超興臨窗而坐,面前一杯清茶早已涼透。

他的目光穿透半開的窗欞,死死鎖定著都察院的大門和門外那三個在風砂中倔強挺立的身影。

“馬爺,”一個矮瘦的漢子閃入,聲音壓得極低,“傅先生的血書遞進去了,接狀的是唐世濟的心腹肖御史。人……被晾在外面快一個時辰了。里面,沒動靜。”

馬超興冷笑著說:“唐世濟這條老狗!果然要壓!”

“我們的人,都安排好了?”馬超興沉聲問。

“按您的吩咐,都撒出去了。”漢子點頭,“茶館伙計、街邊貨郎、算命瞎子……都盯著呢。

唐世濟府上、常去的別院、還有幾個心腹御史的宅子,都有眼睛。

只要他敢把血書帶出都察院,或者有異動,立刻就能知道。”

“不夠!”馬超興搖頭,“唐世濟老奸巨猾,未必會自己動手。他只需將血書‘留中’,拖上幾日,再尋個借口將傅先生他們驅離京師,此事便石沉大海!必須另辟蹊徑!”

“備馬!去棉花胡同,孟宅!”馬超興深吸一口氣,抄起桌面上早已冰冷的茶水,連茶葉帶水吞入口中。

“孟宅?”那漢子愣了一下。“那是個女戶,難道?”

馬超興用牙根磨嚼著茶葉,仿佛在咬碎什么骨頭一樣。

“你知道個屁!孟宅主人是黃仕俊狀元公的外宅,不去那里,難道巴巴地去黃府,沒地讓那些錦衣衛番子們查了明白我們的底細?”

棉花胡同,孟宅。

這是一處鬧中取靜的三進小院,門庭樸素,院內花木扶疏,透著一股書卷氣。

此處是禮部尚書黃仕俊安置外宅的地方,亦是他在朝堂紛擾之外一處相對隱秘的靜思之所。

黃仕俊以清流自居,與溫體仁素有嫌隙,但也深知溫權勢熏天,行事謹慎。

馬超興在孟宅管家的引領下,穿過回廊,來到后院一間雅致的書房外。管家低聲通報后,便躬身退下。

馬超興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冠,推門而入。

室內光線柔和,檀香裊裊。

黃仕俊年約五旬,面容清癯,三縷長須,身著常服,正獨自坐在一張木棋枰前,對著上面一副殘局凝神思索。

他并未抬頭,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坐。”

馬超興依言在下首一張繡墩上坐下,目光快速掃過棋局。

黑白大龍纏繞,局面復雜,白棋看似被黑棋重重圍困,岌岌可危,但黑棋外勢似乎留有破綻。

“晚輩馬超興,代山西故人,叩見大宗伯(禮部尚書的雅稱)。”馬超興抱拳,聲音沉穩。

黃仕俊終于抬眼,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山西故人?袁繼咸門下?還是…那位在大同攪動風云的殷知府?”他語氣平淡,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皆為吾輩楷模。”馬超興不卑不亢,“今日登聞鼓響,大宗伯想必已然聽聞?”

“震動九城,老夫豈能不知?”黃仕俊拈起一枚白子,輕輕敲擊著棋枰邊緣,發出清脆的聲響。

“傅青主,好膽魄,好手段。可惜,血書入了都察院,如同泥牛入海。”他意指唐世濟必然壓下。

“正因如此,晚輩冒死求見部堂!”馬超興身體微微前傾,語氣懇切,“袁公蒙冤,三晉士林泣血!

傅青主等百名生員,以命相搏,方將血書送達天聽之階。然唐世濟甘為溫相鷹犬,必行‘留中’之事。若血書就此沉寂,袁公必死,傅青主等亦難逃毒手,天下士子之心寒矣!

懇請大宗伯仗義執言,將此案奏達天聽!”

黃仕俊沉默片刻,目光重新落回棋局。

他拿起一枚白子,并未落子,而是點在棋枰上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角落。“你看此局,白龍困頓,黑勢滔天。強攻,無異于以卵擊石。”

他手指緩緩移動,指向黑棋外勢一處極其細微的、幾乎被忽略的空隙,“然,黑棋看似鐵壁合圍,實則根基虛浮,此處便是關竅……之形。”

馬超興雖非國手,但江湖閱歷豐富,也懂些棋理。

他凝神看去,黃仕俊所指之處,黑棋外勢確實存在一個極隱蔽的缺陷,若能巧妙利用,犧牲一兩子,便能引發連鎖反應,瞬間撕開黑棋的口子,甚至屠掉其大龍!

黃仕俊放下棋子,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目光深邃地看著馬超興:“京城,便是這棋枰。溫相,便是這看似無懈可擊的黑勢。唐世濟扣下血書,也是‘勢’。

然,勢可借,亦可破。關鍵在于……如何讓這之勢,引動九重宮闕內的那雙眼睛。”

他不再說棋,話題一轉,仿佛在講古,“昔年,永樂帝靖難時,大軍圍困濟南城,鐵鉉守城。鐵鉉見強攻難下,便命城中匠人連夜趕制太祖高皇帝神牌,高懸城頭。燕軍將士望見神牌,無人敢以箭矢相加,攻勢遂緩,為援軍爭取了時間……此乃‘借勢’。”

馬超興心中豁然開朗!黃仕俊在用棋局和典故給他指路:不能指望唐世濟,必須主動制造更大的、無法被忽視的輿論風暴,逼迫溫黨無法“留中”。

更要“借勢”,要借一個更大的、讓溫黨投鼠忌器的“勢”。在京城,最大的“勢”莫過于皇權和洶洶民意!

“大宗伯的意思是……”馬超興目光灼灼。

黃仕俊放下茶杯,聲音壓得更低,字字清晰:“傅青主三人,力量太單薄,且已被盯死。然,三晉赴京為袁公鳴冤者,豈止三人?

老夫聽聞,尚有大批生員,由白孕彩、張天斗率領,已近京畿?”

馬超興精神一振:“正是!已過真定府,不日即達!”

“好!”黃仕俊眼中精光一閃,“其一,待此批生員入城,不必再尋衙門告狀,徒勞無功。

令他們分散京城各處,尤其是承天門、棋盤街、東西長安街、國子監、貢院等人流稠密之地,廣撒揭帖!

將袁公冤情、張孫振構陷之實、生員血書叩閽卻被都察院扣押之事,盡書其上!務求文辭激切,感人肺腑!

讓這‘三晉冤案’之議,一夜之間,遍傳京師!此乃‘造勢’!”

“其二,”黃仕俊手指再次點了點棋枰上那個破綻處,“光有勢還不夠,需一擊直搗要害。

溫元輔每日辰時三刻,必乘轎由棋盤街入西苑覲見陛下,路線固定。

待京城輿論洶洶,擇一清晨,令其與薛、王,著生員襕衫,持血書副本,于溫相必經之路,伏闕攔轎!

高呼冤屈,泣血陳情!切記,只陳冤情,莫言元輔之過,只求‘青天老大人’代呈御覽!

彼時眾目睽睽,街頭巷議正熾,元輔若敢當街驅趕甚至捉拿攔轎舉子,必遭天下士林口誅筆伐!

此乃‘借’民意之‘勢’,逼其不得不接狀,不得不將此燙手山芋上達天聽!此即撕開其鐵幕之口!”

馬超興聽得心潮澎湃,黃仕俊此計,環環相扣,將政治智慧與輿論攻勢運用到了極致!

利用白孕彩大隊生員制造全城輿論壓力,再用傅山攔轎將溫體仁架在火上烤,逼其親自將血書案捅到崇禎皇帝面前!

雖然依舊兇險,因為攔轎本身就可能被治罪,但卻是目前唯一能突破唐世濟封鎖、直達御前的機會!

“大宗伯妙計!晚輩代袁公、代三晉士子,叩謝大恩。”馬超興起身,深深一揖。

黃仕俊擺擺手,神色凝重:“此計雖險,亦是無奈。成與不成,尚在未定中。

溫元輔老謀深算,必有反制。爾等需萬分謹慎,速速布置,務求一擊必中!

切記,傅青主攔轎之時,便是圖窮匕見之刻,再無轉圜余地。

務必護其周全!老夫……也只能言盡于此了。”

他重新將目光投向棋局,不再言語,仿佛剛才一番密謀從未發生。

馬超興心領神會,再次鄭重行禮:“晚輩明白!定不負大宗伯指點之恩!”

他迅速轉身,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書房,他必須爭分奪秒,在白孕彩隊伍入城前,將黃仕俊的連環計策,精準地傳遞出去,并做好萬全的接應與布置。

晨鐘撞碎了京師上空的薄霧。

承天門外,已是車馬粼粼,冠蓋云集。身著各色官袍的朝臣們,或乘轎,或騎馬,在隨從的簇擁下,向著巍峨的皇城匯聚。

突然,西江米巷方向傳來一陣騷動!

只見數百名身著麻衣、頭戴方巾的年輕士子,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涌出!

他們面色悲憤,手中高舉著一疊疊雪白的紙片,口中齊聲高呼:“還我袁師!還我公道!”

聲浪震天!正是京師的山西學子!

隨著他們的呼喊,無數雪白的紙片被奮力拋向空中!

揭帖如同漫天飛雪,又似憤怒的飛蝗,劈頭蓋臉地砸向官道上的轎輦馬匹!

“放肆!”

“保護大人!”

“攔住他們!”

護衛的兵丁和家仆們驚慌失措,試圖阻攔,卻被洶涌的人潮沖得七零八落。

揭帖落在轎頂,貼在馬身,甚至直接飛入掀開的轎簾!

百官驚怒交加,場面瞬間大亂!

就在這片混亂達到頂點之時,一乘八人抬的青呢大轎,在眾多家丁的嚴密護衛下,緩緩行來。

正是首輔溫體仁的轎輦!

只見薛宗周如同瘋虎般從人群中沖出,他衣衫襤褸,身上還帶著未愈的傷痕,手中高舉著一份聯名狀,雙目赤紅,直撲溫體仁的轎輦!

“三晉士子百人狀告山西巡按張孫振,陽曲知縣李云鴻構陷提學僉事袁繼咸事!溫元輔,請老大人為三晉士林做主!”薛宗周的聲音字字如刀,狠狠刺向轎簾!

一只瘦骨嶙峋卻寬闊修長的手掀開了輕薄的轎簾。

薛宗周抬頭看去,青呢大轎中走出一個老人,正是少師兼太子太師,進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左柱國,兼支尚書體祿溫體仁。

溫體仁年輕時候風姿不俗,甚至被福建龍溪名士學者張燮呼為“璧人”,此時雖然已經年老,但是身穿一品仙鶴補服,頭戴進賢冠的溫體仁仍然看上去威嚴儒雅兼具,一雙黑亮的眼珠里滿是久經宦海的復雜。

“老夫便是溫體仁。三晉士子為師鳴冤份屬應當,但如此在上朝之地喧騰吵鬧,豈非失了讀書人的體統?

況且此處攔轎鳴冤遞狀,攪擾上朝官員亦屬逾越。請三晉士子選代表去都察院總憲遞狀才是應當,在此處攪鬧,若是傳入宮中,驚了皇爺,反為不美!”溫體仁一開口,全場數百人居然都靜了下來。

“攔閣老的轎子?撒揭帖?”人群中一個藍袍官員皺著眉搖著頭說:“這形同逼宮!溫長卿豈能善罷甘休?這些士子首領只恐有性命之憂!”

“逼宮?”旁邊另一個咬著豬頭肉火燒的官員卻是笑了起來,眼中閃爍著洞悉世情的老辣光芒,低聲說:“非也。這是叩閽!是生員依律鳴冤!

登聞鼓響了,狀紙遞了,都察院不作為,生員走投無路,攔轎泣血陳情,于法于理,可就說得通了!

溫長卿可不敢不接了,不然皇上問一句:‘溫先生,山西生員進京告御狀,鬧得滿城風雨,所告之事,你可有所聞?’溫長卿就得‘徹查’。

他就算再想捂蓋子,也必須得給皇上、給天下士林一個‘交代’!

袁繼咸的案子,這就撕開了一道口子嘍!

高!的確是高!”

只見,薛宗周重重地跪倒在承天門的黃土中,煙塵從他身旁騰起,他雙手高舉著聯名狀,左右分別是傅山、王如金、白孕彩、張天斗四人也跟著重重地跪了下去。

然后便是進京的一百多名山西士子齊刷刷地跪倒,齊刷刷地大喊道:“袁師冤枉,閣老做主!”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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