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溪水,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鋼針,持續(xù)刺激著林辰的神經(jīng)。意識如同沉溺在無邊的黑暗深海,每一次試圖上浮,都被沉重的疲憊和撕裂般的劇痛狠狠拽回。然而,一股清冽溫潤、磅礴浩瀚的生機暖流,如同黑暗中的燈塔,不斷沖刷著他的四肢百骸,頑強地將他從崩潰的邊緣拉回。
嗡…
林辰的眼睫劇烈顫動了幾下,終于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縫隙。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昏暗林間漏下的斑駁天光,刺得他微微瞇眼。隨即,一股濃郁到化不開的血腥氣混合著奇異的藥香,霸道地鉆入鼻腔。劇痛如同跗骨之蛆,瞬間從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蘇醒,尤其是經(jīng)脈深處,如同被無數(shù)燒紅的細線反復(fù)切割,讓他忍不住悶哼出聲。
他掙扎著想要坐起,卻發(fā)現(xiàn)渾身酸軟無力,連抬起一根手指都異常艱難。
“莫要妄動,藥力正在化開,強行牽引恐傷及本源。”一個清冷平靜的聲音,如同冰珠落玉盤,在身側(cè)不遠處響起。
林辰猛地側(cè)頭。
溪畔,一塊被水流沖刷得光滑圓潤的青石上,一道素白如雪的身影靜靜盤坐。秦瑤。她依舊是那副清冷出塵的模樣,云紋長裙纖塵不染,烏發(fā)如瀑,僅以白玉簪輕挽。她雙眸微闔,似在調(diào)息,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那柄冰晶般的長劍橫置于膝上,散發(fā)著淡淡的寒氣,將周圍的水汽都凝結(jié)成細微的冰晶飄落。即使閉目靜坐,她周身也縈繞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孤高氣韻,仿佛與這血腥混亂的戰(zhàn)場格格不入。
林辰心頭一震。昏迷前那驚天一劍斬斷熊掌的畫面瞬間清晰——清冷如月,鋒銳無匹!是她救了自己!目光下意識掃過溪邊,那頭小山般的鋼鬃暴熊已然徹底沒了聲息,龐大的身軀僵硬地倒伏在血泊之中,斷腕處一片狼藉,暗金色的血液幾乎染紅了半條溪流,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腥氣。三階妖獸的恐怖威壓早已消散,只剩下死亡帶來的沉寂與蕭索。
“多…多謝秦姑娘救命之恩。”林辰聲音沙啞干澀,每一個字都牽扯著喉嚨的疼痛。他掙扎著想抱拳行禮,卻牽動內(nèi)傷,引發(fā)一陣劇烈的咳嗽,嘴角再次溢出血絲。
秦瑤緩緩睜開雙眸。那雙秋水般的眸子清澈依舊,卻似乎比之前少了幾分純粹的疏離,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探究。她目光落在林辰身上,帶著一種洞悉的穿透力,仿佛要將他從內(nèi)到外看個通透。
“舉手之勞。”她的聲音依舊清冷平淡,聽不出什么情緒,“倒是你,強行催動遠超自身境界的禁忌劍式,反噬之力幾近崩滅本源。若非那枚戒指…護住了你最后一絲心脈,又有玉髓回天丹及時吊命,此刻你已是一具尸體。”
戒指?混沌玄戒!
林辰心頭劇震!下意識地看向自己左手食指。那枚古樸黯淡的戒指靜靜貼合著皮膚,此刻正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溫?zé)岣小_@溫?zé)岣腥缤猩悖瑯O其緩慢地滲入體內(nèi),與他丹田深處那縷微弱卻異常頑強的混沌劍氣遙相呼應(yīng),共同引導(dǎo)著玉髓回天丹的磅礴藥力,修復(fù)著千瘡百孔的身體。他能感覺到,玄戒正在極其緩慢地汲取著周圍的天地能量,補充著自身的消耗。
她果然注意到了玄戒!林辰心中警鈴大作,但看到秦瑤那清冷平靜、并無貪婪之色的眼神,又稍稍安定。
“那劍式…霸道絕倫,斬滅一切,卻也兇險萬分。”秦瑤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林辰的皮肉,落在他體內(nèi)那縷正在自發(fā)運轉(zhuǎn)修復(fù)的混沌劍氣上,語氣帶著一絲極其罕見的凝重,“其反噬之力,非特殊體質(zhì)或逆天機緣不可承受。你…很不一般。”
林辰沉默。他知道自己身上的秘密瞞不過眼前這位清冷如仙、實力深不可測的少女。但他也明白,此刻任何解釋都是蒼白無力,甚至可能引來更大的麻煩。
“那妖獸…為何襲擊你?”秦瑤話鋒一轉(zhuǎn),目光投向不遠處那個幽深、此刻已無紫光透出的坍塌洞口。
林辰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心中了然。原來那紫紋龍參已被她取走。他苦笑一下,聲音依舊虛弱:“為尋一株‘地元淬骨草’,誤入其領(lǐng)地,驚擾了它。”他下意識摸了摸懷中,那幾株溫潤堅韌的靈草還在。
秦瑤微微頷首,似乎并不意外。她不再追問,重新閉上雙眸,似乎繼續(xù)調(diào)息,又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林辰也不再言語,強忍著劇痛,集中全部心神,開始引導(dǎo)體內(nèi)那兩股力量——玉髓回天丹的清冽藥力與混沌玄戒滲入的溫?zé)嵩礆狻K幜Π蹴鐪睾停缤钌系鹊沫倽{玉液,滋養(yǎng)修復(fù)著破損的經(jīng)脈、移位的臟腑、撕裂的肌肉。而混沌源氣則更加霸道精純,如同無形的鍛造錘,一遍遍淬煉著他的筋骨皮膜,將藥力更深地融入每一個微粒之中。
隨著引導(dǎo),林辰的意識不由自主地沉入了那場驚心動魄的生死搏殺。
鋼鬃暴熊那如同山岳傾覆般的恐怖威壓…死亡陰影籠罩下的窒息絕望…體內(nèi)經(jīng)脈寸寸欲裂的劇痛…靈魂深處那被徹底點燃的、斬滅一切的瘋狂意志…以及指尖那一點凝聚了所有、破滅萬法的灰蒙蒙光點!
斬!
那一個意念,純粹到了極致!霸道到了極致!摒棄了所有恐懼、猶豫、花哨,只剩下最原始、最本能的毀滅與斬斷!
當(dāng)指尖那點灰芒刺穿熊掌防御的剎那,林辰仿佛觸摸到了某種玄之又玄的境界!那不是劍招,不是劍氣,而是一種…意志!一種凌駕于招式之上的、屬于劍道本源的真意!它無形無質(zhì),卻又真實存在,如同烙印般刻入了他的靈魂深處!
此刻,在生死邊緣走過一遭,在藥力與源氣的雙重滋養(yǎng)下,這份感悟如同沉寂的火山巖漿,在他意識深處轟然噴發(fā)!
嗡!
林辰的身體猛地一震!他依舊閉著眼,但周身的氣息卻陡然變得不同!一股無形的、冰冷刺骨的鋒銳之意,如同沉睡的絕世兇器驟然蘇醒,不受控制地從他體內(nèi)彌漫開來!
嗤嗤嗤!
他身下的溪水,以他為中心,竟瞬間凝結(jié)出一層薄薄的白霜!周圍的空氣仿佛被無形的利刃切割,發(fā)出細微的銳響!幾片飄落的枯葉,在距離他身體數(shù)尺之外,便被這股無形的鋒銳之意無聲地切成了兩半!
劍意雛形!
雖然微弱,雖然還無法完全掌控,但這股無形無質(zhì)、卻蘊含著斬斷一切意志的力量,正是無數(shù)劍修夢寐以求的劍意雛形!它源于生死搏殺的極致感悟,源于“斬天一劍”殘存意境的引動,更源于林辰自身那不屈不撓、向死而生的劍道之心!
盤坐于青石上的秦瑤,霍然睜開了雙眼!那雙清冷如冰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無法掩飾的驚愕!她看著溪水中那個渾身浴血、氣息微弱、卻周身彌漫著冰冷鋒銳劍意的少年,仿佛看到了一塊蒙塵的絕世劍胚,正在烈火與重錘的淬煉下,展露出驚世的鋒芒!
“劍意雛形…”秦瑤低聲自語,清冷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波動。以鍛體境之身,初窺劍意門檻!這已非天賦異稟可以形容,簡直是聞所未聞!她看向林辰的目光,徹底變了。之前的探究中,多了一份凝重,甚至…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重視!
林辰對外界的變化渾然不覺。他完全沉浸在對那“斬”之意境的感悟之中。每一次回想那破滅一切的一指,靈魂深處那道“斬天一劍”的殘缺烙印便與之共鳴,變得更加清晰一分!體內(nèi)的混沌劍氣,在這股劍意雛形的引動下,運轉(zhuǎn)得更加流暢、更加凝練,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靈性與鋒銳!它不再是單純的力量,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在修復(fù)經(jīng)脈的同時,自發(fā)地沖刷、淬煉著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將玉髓回天丹的藥力更深、更徹底地吸收!
時間在無聲的感悟與修復(fù)中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當(dāng)林辰再次睜開雙眼時,眸中那灰蒙蒙的劍氣光暈已然內(nèi)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邃如淵、卻又銳利如劍的奇異神采!他周身彌漫的那股無形劍意也悄然收斂,但整個人的氣質(zhì),卻仿佛脫胎換骨!
身體雖然依舊虛弱,但那種經(jīng)脈欲裂、本源枯竭的瀕死感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體內(nèi)奔騰如江河的沛然氣血,以及筋骨深處傳來的、如同金鐵交鳴般的堅韌力量感!丹田氣海之中,那縷混沌劍氣壯大了數(shù)倍,不再是微弱的氣流,而是凝練成一道如同實質(zhì)的灰色小劍虛影,靜靜懸浮,散發(fā)著斬滅一切的霸道氣息!
鍛體境七重!
生死搏殺,劍意感悟,加上玉髓回天丹和混沌玄戒的雙重滋養(yǎng),竟讓他一舉跨越了鍛體境中期的門檻,直達七重之境!而且根基無比穩(wěn)固,遠超同階!
林辰緩緩從冰冷的溪水中站起。水珠順著他線條愈發(fā)清晰堅韌的身體滑落。他握了握拳,感受著體內(nèi)澎湃的力量和那縷凝練的混沌劍氣,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精光!此刻的他,單論肉身力量和強度,足以碾壓尋常鍛體九重!加上那霸道絕倫的混沌劍氣與初窺門徑的劍意雛形,便是對上凝氣境初期的武者,也未必沒有一戰(zhàn)之力!
“恭喜。”清冷的聲音響起。
林辰轉(zhuǎn)頭,看向青石上的秦瑤。她不知何時已站起身,冰晶長劍懸于身側(cè),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帶著一種審視,也帶著一絲…認可?
“僥幸突破,多虧秦姑娘的救命靈丹。”林辰抱拳,這一次動作流暢了許多,聲音也恢復(fù)了沉穩(wěn),帶著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激。沒有那枚玉髓回天丹,他此刻早已是一具尸體。
秦瑤微微頷首,目光再次掃過林辰左手食指上的混沌玄戒,眼神深邃難明。她沉默片刻,似乎下了某種決心,素手一翻,一枚小巧的令牌出現(xiàn)在掌心。
令牌非金非玉,觸手溫潤,通體呈現(xiàn)一種深邃的冰藍色,如同萬年玄冰雕琢而成。令牌正面,以極其古老的篆體,刻著一個飄逸出塵的“玄”字,背面則是一輪被九道云紋環(huán)繞的弦月圖案。整個令牌散發(fā)著淡淡的寒氣與一種難以言喻的清圣威嚴氣息。
“此乃我玄女宗外門信物——‘冰魄玄女令’。”秦瑤的聲音依舊清冷,卻少了幾分疏離,多了一絲鄭重,“持此令,可參加半月后,我玄女宗在青陽城設(shè)立的外門弟子選拔試煉。”
她手腕輕輕一抖,那枚冰藍色的令牌便化作一道流光,穩(wěn)穩(wěn)地飛向林辰。
林辰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令牌入手冰涼,一股清冽的氣息瞬間順著手臂蔓延開來,讓他精神為之一振。他低頭看著令牌上那古老的“玄”字和玄奧的月紋,心中掀起波瀾。玄女宗!那可是比云劍宗更加強大、更加神秘的頂級宗門!其外門弟子的名額,足以讓整個青陽城乃至周邊地域的天才趨之若鶩!這份機緣,太重了!
“秦姑娘,這…”林辰抬頭,眼中充滿不解。萍水相逢,救命之恩已是天大恩情,為何還要贈予如此珍貴的信物?
“你之劍道天賦,世所罕見。鍛體境便初窺劍意,更身負…特殊傳承。”秦瑤的目光似乎再次掃過那枚古樸戒指,語氣平靜,“困于這青陽城,是龍游淺灘,明珠蒙塵。玄女宗,有更廣闊的天地,有更強大的傳承,或能助你真正踏上劍道之巔。”
她頓了頓,看著林辰的眼睛,清冷的眸光中似乎蘊含著一絲期許:“此令亦是信物。若遇生死危難,或可憑此令氣息,引動我留在其上的一道神念,或能…為你爭取一線生機。”她沒有說“救”,而是“爭取一線生機”,顯然也明白這世間險惡,外力終有窮盡。
林辰握著手中冰涼卻仿佛蘊含著千鈞之重的令牌,心中百感交集。這不僅僅是一個機會,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認可與一份在絕境中的保障!他看著眼前這位清冷如月、卻又慧眼如炬的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氣,將令牌緊緊握在掌心,對著秦瑤,鄭重?zé)o比地躬身一禮:
“秦姑娘再造之恩,林辰銘記于心!玄女宗,我必去!”
秦瑤看著林辰眼中那如同磐石般堅定的光芒,清冷的容顏上,幾不可察地掠過一絲極淡的弧度,如同冰湖微瀾,轉(zhuǎn)瞬即逝。她微微頷首,不再多言。
“此間事了,我也該離開了。”她抬頭看了看天色,夕陽的余暉已染紅了天際的流云。
話音落下,她身形微動,素白的身影如同沒有重量般飄然而起,足尖在虛空輕點,竟似踏著無形的階梯,步步登高。月白色的裙袂在晚風(fēng)中飄拂,宛如乘風(fēng)而去的廣寒仙子。冰晶長劍發(fā)出一聲清越的嗡鳴,自動飛入她背后的劍鞘之中。
“好生修煉。”清冷的聲音自半空中飄落,如同天籟遺音。
林辰仰頭,望著那道在漫天紅霞映襯下、愈發(fā)顯得清冷孤高的身影,看著她如驚鴻般掠過樹梢,消失在暮色漸濃的天際盡頭。
晚風(fēng)拂過,帶來一絲涼意,也帶來了遠處隱約的獸吼。
林辰收回目光,低頭凝視著掌心中那枚冰藍色的玄女令,感受著其上傳來的清冽氣息與那份沉甸甸的承諾。
他緩緩握緊令牌,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體內(nèi),那縷凝練的混沌劍氣如同受到感應(yīng),發(fā)出低沉的劍鳴,一股冰冷的、斬滅一切的劍意雛形,再次不受控制地透體而出,在身周激蕩起細小的氣流漩渦!
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上,映照出那雙如同寒星般璀璨、又如同深淵般深邃的眼眸。
“玄女宗…”林辰低聲自語,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我們…很快會再見的!”
他不再停留,轉(zhuǎn)身,拖著依舊有些虛弱、卻蘊含著新生力量的身體,步伐堅定地朝著山脈更深、更危險、但也蘊藏著更多機遇的黑暗密林走去。背影在拉長的暮色中,如同一柄剛剛淬火、鋒芒初露的絕世兇劍,即將在更殘酷的磨礪中,綻放出令天地失色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