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鬼影妖聲案
- 影子的傳說
- 小彌河
- 6983字
- 2025-06-28 22:17:03
暴雨如注,像是天上漏了個無底的大窟窿。雨水狂暴地抽打著百年老宅“棲園”的青黑色瓦片,匯成渾濁的急流,沿著早已被歲月啃噬出道道凹痕的瓦溝奔瀉而下,又在屋檐處砸落,在青石臺階上碎裂成一片混沌的白沫。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水腥氣,混雜著古舊木料在濕氣里散發出的、一種近乎腐朽的霉味,沉甸甸地壓在人胸口。
又是一道慘白的電光撕裂墨汁般濃稠的夜空,短暫地照亮了這座龐大宅邸猙獰的輪廓,以及那高高聳立、宛如怪物脊骨般的屋頂。幾乎就在電光隱沒的剎那,“轟隆——!”一聲沉悶得令人心悸的巨響,硬生生壓過了滾滾雷聲,從宅子深處猛地爆發出來。那不是雷,是某種沉重結構徹底崩斷、轟然墜地的聲音,帶著一種毀滅性的決絕。
“陳隊!”對講機里傳來年輕警員李闖變了調的嘶喊,被嘩啦啦的雨聲和電流雜音撕扯得斷斷續續,“三樓…三樓書房!出事了!吊燈…整個砸下來了!許老板…許老板在下面!”
我心頭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鐵手攥住。許茂林!棲園現在的擁有者,也是這樁懸而未決的百年老宅收購案的核心人物!我一把推開遮擋視線的沉重雨披帽檐,冰涼的雨水瞬間糊了滿臉,低吼一聲:“封鎖現場!任何人不得進出!叫救護車!快!”
話音未落,人已像離弦的箭,踩著沒過腳踝的積水,頂著瓢潑大雨,猛地撞開棲園那兩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厚重木門,沖了進去。
宅子內部的光線昏沉得如同另一個世界。僅有幾盞光線微弱得可憐的老式壁燈,在穿堂而過的陰冷穿堂風中瑟瑟發抖,將走廊兩側那些蒙著厚厚灰塵的古舊家具和墻上早已褪色模糊的油畫投射出巨大、扭曲、不斷搖曳的陰影,活像一群蟄伏在黑暗里的鬼魅。空氣冰冷,帶著刺骨的寒意和揮之不去的霉味。急促的腳步聲在空曠死寂的宅邸里激起空洞的回響,每一步都踏在緊繃的神經上。
一口氣沖上三樓,走廊盡頭那扇雕花的橡木書房門敞開著,昏黃的光線從里面漏出來,像一張怪誕的嘴。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混雜著灰塵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動物巢穴般的腥臊氣,形成一股污濁的氣浪,劈頭蓋臉地撲來。門口,李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一只手死死扶住門框才勉強站穩。
我一步跨入書房。
時間仿佛在眼前驟然凝固、碎裂。
水晶吊燈,那盞曾經懸掛在書房正中央、彰顯主人富貴的巨大累贅,此刻已徹底粉身碎骨。無數碎裂的水晶棱片和扭曲斷裂的黃銅骨架,如同一場金屬與玻璃的冰雹,狠狠地砸落在地毯中央那片深得發黑的血泊之上。血泊中央,隱約可見一個人形的輪廓,被沉重的燈體結構死死壓住,只有一只穿著考究皮鞋的腳露在外面,以一種極其別扭的角度扭曲著。地毯是昂貴的深藍色提花,此刻那濃稠、粘膩的血液正瘋狂地浸染進去,像一幅邪惡的抽象畫,邊緣還在極其緩慢地、令人心悸地向外蔓延。
我的目光艱難地從那片刺目的猩紅移開,一寸寸向上搜尋。
天花板上,原本懸掛吊燈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個光禿禿、黑洞洞的金屬基座。幾根斷裂的粗壯鐵鏈如同被斬斷的毒蛇,無力地垂落下來,尾端還連著幾塊搖搖欲墜的燈架殘骸。就在其中一根垂落的鐵鏈末端,就在那個連接吊燈主體和天花板的、碗口大小的沉重金屬軸承旁邊——
一抹異常的顏色攫住了我的視線。
那不是血。至少,不全是。在軸承粗糙的金屬表面,緊挨著斷裂的鏈扣,粘附著一團東西。顏色暗紅發黑,質地異常粘稠,像某種劣質的、半凝固的油漆,又像是……某種腐敗的動物分泌物?在壁燈昏黃的光線下,那粘稠物泛著一種令人極其不適的油亮光澤。更刺目的是,就在這團詭異粘稠物的下方,在軸承冰冷的金屬邊緣,倒掛著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軀體——一只死去的蝙蝠。它小小的頭顱無力地耷拉著,黑色的翅膀緊緊收攏,蜷縮成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絨球,仿佛被那粘稠物牢牢地“釘”在了軸承上。
一股寒意,比這老宅里的穿堂風更甚百倍,瞬間沿著我的脊椎向上竄,直沖后腦。
“陳隊……”李闖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他順著我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只蝙蝠和軸承上的污跡,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這…這是什么鬼東西?”
我沒有回答。整個書房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詭異氛圍。濃重的血腥味是主調,但其中還頑固地混雜著另一種氣味:一種淡淡的、奇特的、像是生銹的鐵又混合了某種水底淤泥的腥氣,若有若無地從天花板上那個軸承處飄散下來。這氣味,與那詭異的粘稠物、那只死蝙蝠,還有這精準“意外”的時機……
我的視線掃過一片狼藉的書桌。散亂的文件上,一份攤開的、標題醒目的《棲園產權轉讓意向書》被濺落的血點染紅了幾處。意向書的甲方簽名處,龍飛鳳舞地簽著“許茂林”三個字。而在乙方簽名欄……一片空白。
收購棲園。許茂林畢生的執念。這棟百年老宅,像一個巨大的、沉默的漩渦,吞噬著金錢、時間、親情,如今,似乎連生命也被它毫不留情地卷入。
就在這時,書房門外傳來一陣騷動和刻意壓低的爭執聲。幾個身影出現在門口,被守在門口的警員攔住。
為首的是個穿著昂貴睡衣、頭發凌亂、臉上混雜著震驚、恐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的中年男人——許世昌,許茂林的親侄子,也是他在這世上血緣最近的親人。他身后跟著一個管家模樣的老人和兩個神情慌張的年輕女傭。
“讓我進去!那是我叔叔!讓我進去!”許世昌的聲音嘶啞,帶著哭腔,但那雙紅腫的眼睛在觸及書房內慘烈景象的瞬間,瞳孔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快得讓人無法捕捉。是悲傷?是恐懼?還是……別的什么?
就在幾天前,關于收購棲園的家族會議上,許世昌還是那個反對最激烈的人。他激烈地控訴叔叔許茂林是“被老宅的鬼迷了心竅”,是“拿整個家族的血汗錢往無底洞里填”。他的憤怒和抗拒,整個家族都看在眼里。
然而此刻,當管家試圖扶住踉蹌的他時,許世昌卻猛地甩開管家的手,用一種近乎嘶吼的、帶著濃重哭腔的聲音對著門口的警員喊叫,聲音在空曠的書房里回蕩:“…收購…對!收購!叔叔是對的!棲園必須留在我們許家!必須完成收購!這是他最后的心愿了!你們懂不懂?!”
最后的心愿?
我的目光在他那張因激動而扭曲的臉上停留了幾秒。他眼底深處那點茫然似乎更深了,像一層無法穿透的迷霧。反對者一夜之間變成了最堅定的支持者?在這個時刻?
我轉向李闖,聲音壓得極低,確保只有他能聽見,目光卻如釘子般牢牢釘在天花板那個金屬軸承和其上的死蝙蝠上:“通知法醫蘇晴,立刻過來。重點:燈架軸承上的粘稠物,還有那只蝙蝠的尸體。另外,”我頓了頓,加重了語氣,“查清楚,書房窗戶今晚是否打開過,哪怕一條縫。還有,這棟宅子里,最近有沒有人談論過蝙蝠?或者……黃鱔?”
“黃鱔?”李闖一愣,顯然沒明白這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詞為何突然出現。
“照做。”我沒有解釋。那軸承上粘稠物的質感,那若有若無、混合著鐵銹與淤泥的獨特腥氣,像一條冰冷的毒蛇,悄然盤踞在我的直覺深處。
***
市局法醫中心解剖室的燈光是那種慘白到沒有一絲溫度的色調,均勻地、冷酷地灑落在冰冷的金屬臺面上,將一切細節都暴露無遺。空氣里充斥著濃重的消毒水氣味,頑強地試圖掩蓋,卻終究無法徹底驅散那股屬于死亡和人體組織的、更為原始的腥甜氣息。
那只從棲園書房燈架軸承上取下的死蝙蝠,此刻正靜靜地躺在解剖盤里。它小小的身軀在強光下顯得更加孱弱,黑色的絨毛失去了所有光澤,緊貼在皮膚上。蘇晴,我們的首席法醫,正全神貫注地操作著精密器械。她戴著雙層乳膠手套,動作精準而穩定,用細小的鑷子小心翼翼地剝離著蝙蝠體表那些粘附的、已經半凝固的暗紅粘稠物。
“看這里,陳隊。”蘇晴的聲音透過口罩傳出,冷靜得像一塊冰。她將鑷子尖端指向蝙蝠小小的口鼻部,又移到其胸腹部的絨毛上。在強光放大鏡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部位粘附的暗紅粘稠物尤其集中,甚至有些絨毛被粘成了一綹一綹。“這些粘稠物有很明顯的涂抹痕跡,集中在它的頭部和主要撞擊軀干部位。像是……被當成了某種‘撞錘’?”她抬眼看我,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刀。
撞錘?這個念頭讓我的后背一陣發涼。一只蝙蝠,被當成了啟動致命機關的活體撞錘?
蘇晴沒有停頓,迅速將提取到的粘稠物樣本放入旁邊幾臺精密的分析儀器中。離心機開始嗡嗡作響,光譜儀的指示燈明滅閃爍,色譜柱內液體無聲地流動。時間在冰冷的器械運轉聲中一分一秒流逝,解剖室里只剩下儀器的低鳴和我們兩人壓抑的呼吸聲。
我盯著那只小小的蝙蝠尸體,腦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著棲園書房那慘烈的一幕。沉重的吊燈、粘稠的軸承、倒掛的蝙蝠……還有許世昌那張在書房門口突然變得無比“堅定”的臉。反對收購棲園最激烈的侄子,在叔叔慘死的現場,卻突然高喊著要完成收購?這轉變太過突兀,突兀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閃爍著不祥的寒光。
“陳隊,”李闖的聲音在對講機里響起,打破了死寂,“查過了。棲園書房那扇朝西的窗戶,窗框頂部有一條大約兩指寬的縫隙,卡死了,一直沒關嚴實。傭人說,許茂林喜歡在雨夜開著一點窗透氣,說是有‘老宅的味道’。另外……”李闖的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怪異,“宅子里確實有人提到過蝙蝠。是園丁老周。他說大概一周前,他在后花園修剪藤蔓時,親眼看到許世昌少爺……用網兜捉了幾只蝙蝠,裝進一個透氣的小竹籠里,帶進了他的書房。當時老周還覺得奇怪,嘀咕了一句‘少爺抓那玩意兒干嘛,邪性得很’,但也沒敢多問。”
捉蝙蝠?許世昌?
我的心猛地一沉。書房窗戶的縫隙,捉蝙蝠的行為……這些碎片,正以一種令人不安的方式,朝著那個粘稠的軸承匯聚。
“黃鱔呢?”我對著對講機追問,聲音干澀。
“黃鱔……”李闖似乎在翻動記錄,“廚房采購單上顯示,許世昌大概十天前特意讓廚房買過幾條活黃鱔,指明要野生的,說是想……煲湯?但后來廚房沒做過這道菜,黃鱔也不見了。傭人私下議論過,說少爺最近有點神神秘秘的。”
煲湯?黃鱔消失?
幾乎就在李闖話音落下的瞬間,蘇晴面前的幾臺儀器幾乎同時發出了“嘀嘀”的提示音。她迅速湊到屏幕前,眼神專注地掃過上面跳動的數據流。幾秒鐘后,她猛地抬起頭,看向我,眼中充滿了科學工作者發現關鍵證據時那種混合著震驚和極度專注的光芒。
“結果出來了!”她的語速比平時快了幾分,“軸承上和蝙蝠身上的粘稠物,主要成分高度一致。是血液,但絕非人血,也非蝙蝠自身的血液。其中含有大量水生生物的肌紅蛋白特征、特殊的粘多糖成分,以及……”她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結論,“……一種非常典型的、高濃度的黃鱔血清蛋白!這種蛋白的腥味構成極其獨特,帶有強烈的‘土腥味’和‘鐵銹味’,是黃鱔血區別于其他動物血液最顯著的生物標記物!”
黃鱔血!
冰冷的現實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我的認知上。書房軸承上那詭異的粘稠物,那若有若無的鐵銹與淤泥混合的腥氣……源頭竟然是黃鱔血!許世昌消失的黃鱔!
“而且,”蘇晴補充道,指著光譜分析圖上幾個尖銳的峰值,“血液樣本里還檢測到了微量的乙二胺四乙酸(EDTA)殘留。這是常用的抗凝劑成分。有人抽了黃鱔的血,加了抗凝劑保存,就是為了在需要的時候……把它涂抹在那個軸承上!”
不是意外。絕對不是!
我的拳頭在身側無聲地攥緊,指甲幾乎嵌進掌心。一個清晰得令人齒冷的鏈條在腦海中瞬間形成:許世昌反對收購棲園→叔叔許茂林堅持收購→許世昌態度突然轉變(可疑!)→購買黃鱔(消失)→捕捉蝙蝠→書房窗戶留有縫隙→吊燈墜落→軸承上涂抹著抗凝處理過的黃鱔血→蝙蝠尸體粘附其上!
動機、預備行為、作案條件、關鍵物證……幾乎全部指向同一個人!
“李闖!”我對著對講機低吼,聲音因極度的憤怒和寒意而微微發顫,“立刻申請搜查令!目標:許世昌的書房、臥室,以及他在棲園內任何可能使用的獨立空間!重點搜查:黃鱔血殘留物、捕蝙蝠的工具、抗凝劑容器!還有……”我腦中電光石火般閃過那吊燈墜落的瞬間,“找!找任何可能顯示他對那盞吊燈結構進行過研究或動手腳的痕跡!圖紙、筆記、工具!快!”
“明白!”李闖的聲音也繃緊了。
***
棲園,三樓走廊盡頭,許世昌的書房。厚重的絲絨窗簾被粗暴地拉開,慘白的天光混合著探員們頭燈的光柱,驅散了房間內原本的幽暗。空氣里彌漫著舊書、昂貴木料和一種若有若無的、混合著藥水和某種生物腥氣的復雜味道。
搜查進行得極其細致。書桌抽屜被小心地拉開,里面的文件、筆記本被一頁頁翻檢。高大的書架前,探員戴著白手套,指尖滑過一排排書脊。壁爐被檢查,地毯被掀起一角……整個房間在沉默而高效的搜查下,像一頭被剝開了華麗皮毛的巨獸,正一點點袒露出其下可能隱藏的猙獰。
“陳隊!這邊!”一個探員的聲音從書房角落一個不起眼的、鑲嵌在墻壁里的儲物柜前傳來,帶著壓抑的興奮。
我和李闖立刻快步走過去。
柜門已經被打開。里面并非尋常的雜物,而是被改造成了一個簡易的、帶著溫度濕度控制的工作臺。幾層架子上,整齊地擺放著玻璃器皿:燒杯、量筒、滴管、小型的離心管……一些器皿底部還殘留著暗紅色的、早已干涸的污漬。旁邊放著幾個棕色的玻璃試劑瓶,標簽上清晰地印著“EDTA(乙二胺四乙酸)”、“生理鹽水”等字樣。一個帶蓋的玻璃培養皿里,甚至還能看到幾縷黏附在壁上、已經徹底干癟發黑的、細絲狀的殘留物——那形態,分明就是被抽干血液后遺棄的黃鱔殘骸!
冰冷的證據無聲地陳列在眼前。
“找到了!”另一個探員在書桌底層一個上了鎖的抽屜里有了發現。他小心地撬開那把精致的銅鎖。抽屜里沒有文件,只有幾本硬殼筆記本。
我拿起最上面一本,翻開。紙張上是許世昌熟悉的、略顯潦草卻力透紙背的字跡。記錄的內容卻讓人頭皮發麻:
“*7月15日:購入野生黃鱔三條(確保活力)。試驗:尾靜脈穿刺取血(較困難,需固定)。取血量約3ml/條。血液粘稠,腥味極重(土腥+鐵銹味),離體后凝固極快(需高濃度EDTA抗凝,比例1:9)…*”
“*7月18日:目標選定:屋頂棲息的中型蝙蝠(伏翼屬)。捕捉三只(網兜)。觀察:嗅覺異常靈敏,對血腥味(尤以新鮮魚血為甚)反應強烈。試驗:于密閉房間一端涂抹微量黃鱔血(抗凝處理),釋放蝙蝠…結果:蝙蝠在短暫盤旋后,迅速鎖定目標區域,反復撞擊涂血點!撞擊力峰值…(附簡易測力計數據)…足夠觸發預設的微型杠桿(模擬測試成功)!*”
“*7月22日:關鍵點——軸承!書房主吊燈懸掛軸承(附圖:詳細結構草圖,標注銹蝕薄弱點及轉動方向)。需將誘引劑(黃鱔血)精準涂抹于軸承特定摩擦面(凹槽內)。蝙蝠撞擊力需轉化為對軸承的切向力…計算臨界撞擊力及角度(復雜,需反復模擬)…最終目標:利用撞擊力瞬間破壞軸承原有靜摩擦平衡,誘發其非正常轉動,帶動鏈扣脫離基座卡榫!…時間窗口:雨夜(蝙蝠活躍,雷聲掩蓋異響),窗戶預留縫隙(風向引導)…*”
“*7月25日:最終模擬(簡化模型)。成功!‘撞針’完美啟動‘扳機’!…叔叔,棲園只能是許家的,也只能是我的。你太固執了…*”
最后一行字,像淬了冰的毒針,狠狠刺入眼簾。圖紙上那盞吊燈的軸承結構被描繪得異常精細,每一個可能導致失效的銹蝕點都被紅筆圈出。旁邊還有力臂分析的算式。這不是研究,這是一份冰冷、精確、充滿預謀的殺人計劃書!利用黃鱔血的氣味作為致命的誘餌,驅使蝙蝠成為精準打擊的“活體撞針”,撞擊那被精心計算過的薄弱軸承,最終引發那場偽裝成意外的“天降橫禍”!
“畜生!”李闖看著筆記內容,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臉色鐵青。
就在這時,一個探員在書架最上層,一個被幾本厚重大部頭書籍遮掩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捧下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長方形的玻璃標本盒。盒內鋪著潔白的棉花襯底。襯底之上,固定著一只蝙蝠的標本。它黑色的翅膀被展開,用極細的昆蟲針固定在襯板上,形成一個僵硬的飛翔姿態。小小的頭顱微微歪著,空洞的眼窩仿佛正凝視著房間里的所有人。標本制作得相當專業,栩栩如生,卻透著一股令人骨髓發寒的邪氣。這正是那種在棲園屋頂常見的伏翼蝙蝠!
而在標本盒旁邊的襯底上,赫然還用暗紅色的、早已干涸的顏料(或者說,血液?)勾勒著一個潦草卻充滿惡意的符號——一個向下墜落的箭頭,箭頭末端指向一個簡筆畫的、破碎的燈形圖案!
無聲的炫耀。冷酷的紀念。
書房門被推開。兩名警員一左一右,將許世昌帶了進來。他顯然被強行從床上帶起,只穿著睡袍,頭發凌亂,但臉上并沒有多少睡意被驚擾的惱怒,反而是一種奇異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早有預料的……疲憊?他的目光掃過被打開的儲物柜,掃過攤在桌上的、記錄著他全部殺人計劃的筆記本,最后落在那只被制成標本的蝙蝠上。他的眼神波動了一下,像是看著一件自己頗為滿意的作品,隨即又恢復了那種深潭般的沉寂。
“許世昌,”我的聲音冷得像西伯利亞凍土,“這些,你怎么解釋?”我的手指重重地點在筆記本上那精確的軸承結構圖和最后的“撞針”計劃上,又指向那個詭異的蝙蝠標本。
許世昌的目光緩緩從證據上移開,落在我的臉上。他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拉扯,形成一個扭曲的、毫無溫度的弧度。那不是笑容,是深淵裂開的一道縫隙。
“解釋?”他的聲音異常平穩,帶著一種事已至此、無需再偽裝的漠然,甚至還夾雜著一絲令人極度不適的、近乎學術探討般的冷靜。“陳隊長,你們不是很清楚了嗎?我只不過設計了一個……小小的力學機關。利用了一點生物的本能。”
他微微側頭,目光再次投向那個玻璃標本盒,看著里面那只凝固在“飛翔”姿態的蝙蝠,眼神里沒有愧疚,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殘忍的、完成了精密實驗后的空洞滿足感。
“蝙蝠?”他嗤笑一聲,那笑聲在死寂的書房里顯得格外刺耳,“它們只是我的‘撞針’而已。精準,高效,用完即棄。”
他的視線最后落回到我臉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最后一絲屬于人類的溫度也徹底消失了,只剩下赤裸裸的、被無邊貪欲吞噬后留下的冰冷荒漠。
“誰讓,”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帶著千鈞的重量,砸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叔叔的遺產……棲園……那么誘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