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過去，池鋒還是沒有聯系上余櫻。

池鋒覺得不對勁兒，他甚至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種預感讓他害怕，他擔心余櫻出事了，以至于他剛開完會從緝毒大隊出來，就奔了南洋里菜市場。但是，不管是水果攤兒的李慧、肉攤兒的陳利義還是海鮮攤兒的彪哥，都跟池鋒說他們好幾天沒見過余櫻了，而且廖海經營的大排檔現在也處于暫停營業的狀態。思來想去，池鋒覺得他怎么都應該給廖海打個電話，雖然警察給曾經的嫌疑人打電話找人這事兒，池鋒以前沒干過。

“嘀，嘀，嘀……”

池鋒撥出去的電話始終無人接聽，但對方處于開機狀態，這樣池鋒心里也有點兒底了，廖海的電話雖然無人接聽，但怎么說都沒有關機，開機就代表沒有掛失，開機就代表有可能是沒聽見，總不至于關機讓人擔心。

只不過池鋒不知道，廖海是有意沒有接他的電話。

廖海不是不想借助警方的力量，他不接電話是他不確定能不能信任池鋒，八年前隗永年出事兒，有一種說法是警察里面有人出賣了隗永年，有人向鄺世海他們透露了隗永年的身份，所以廖海有忌憚，他不敢輕易相信誰。當然廖海心里是想自己保護余櫻的，他不想把余櫻推出去，尤其不想把余櫻推出去給池鋒。

池鋒因為聯系不上人，直接找了管所兒，并且從管所兒這兒拿到了余櫻登記的住址。

余櫻的住址距離南洋里菜市場很近，一溜煙兒的功夫，池鋒騎著電動車就到了。

上樓，敲門，沒人。

池鋒轉身要走，忽然又站住回過身，他彎腰端詳門鎖，他確定，門被人動過手腳，應該是從外面撬開過。

池鋒再次嘗試給余櫻打電話，這次竟然打通了，接電話的確實是余櫻。

“池隊，我剛補了張卡，看見你發的信息了，正想著給你回電話呢。有什么事嗎？”余櫻的聲音從電話里傳過來。

“哦，你好幾天沒出攤兒了吧，我去吃碗餛飩，都說你沒出來，我來問問。沒什么事吧？”池鋒問。

“最近有點家事要處理，有點忙不過來，暫時歇業幾天。池隊，謝謝你惦記著我。等我忙完一定請你喝一杯。”余櫻說。

“余櫻，要是有什么事，你一定告訴我。請你相信我。”池鋒說。

電話那頭的余櫻沉默了一會兒，隨即聲音又變得輕松。

“好的池隊。我知道了。”余櫻說。

池鋒掛斷電話，想想余櫻說話的語氣，還是覺得有些奇怪，但他不能強求余櫻什么事都告訴他，他心里很明白他并不是余櫻的什么人，甚至連人民警察這個身份，對余櫻提出的訴求，他都沒能有求必應。

池鋒正想著，一個未知來電打了進來，電話說了沒幾句，池鋒立馬變了臉色，掛斷電話就打了120，隨后他也奔了醫院。

池鋒幾乎是“飛”著出現的，路上遇見日常出勤的管所兒他都沒顧上打聲招呼，用管所兒的話說就是“得虧不是跟他師傅一樣喜歡摩托，不然交警不用查別人，就盯著池鋒就夠了，保準月月有罰款。”

就算是“飛”起來，電動車的速度再快也趕不上摩托和汽車，這回池鋒確實是想著換車了。

醫院的搶救室燈還亮著，電子屏幕上顯示正在手術中。手術室里的是羅小軍，池鋒的線人。

剛剛池鋒接到的電話是羅小軍的未婚妻夏美麗打的，她此刻正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她還沒意識到剛剛跑進來的男人就是池鋒。

夏美麗的手還在顫抖，她手里一直握著手機，她不是盯著手術室看就是盯著手機看，她在等池鋒的電話。剛剛池鋒在電話里告訴她，會用電話跟她聯系，讓她跟著120到醫院就行。

夏美麗跟羅小軍談了一年戀愛，已經帶著羅小軍見過了父母，兩個人已經定下了日子結婚，這陣子他們剛剛盤下一個店面，準備開個服裝店，結果夏美麗正在店鋪盯裝修的時候接到了羅小軍的電話，電話里羅小軍像說遺言一樣、有氣無力的跟夏美麗告別，等夏美麗問出來羅小軍在哪兒，趕到羅小軍身邊的時候，看見羅小軍被折磨的不成人樣，臉上血肉模糊，胳膊和腿還都斷了，就這樣手里還握著手機。

夏美麗怕，渾身顫抖著，拿過羅小軍的手機，找出備注名是“鋒哥”的電話打了過去，她聽羅小軍說過“不管出什么事兒，有鋒哥在，要是萬一哪天我死了，有鋒哥在我也放心……”

夏美麗按照池鋒說的，先確認了羅小軍的呼吸，等120到了跟這羅小軍到了醫院。

“你等我，我會聯系你，期間誰的電話都不要接。誰搭訕都不要理……”

夏美麗記住了，現在羅小軍在手術室，她也不像剛剛找到羅小軍那么害怕、慌張了，她坐一會兒，又起來走幾圈，等著池鋒聯系她。

夏美麗看著醫院里來來往往的人，有些恍然，她腦子里都是羅小軍手上躺在地上的畫面，到底是誰會這么恨羅小軍，把他傷成這樣？夏美麗不解。

“人怎么樣了？小軍怎么樣，怎么回事兒，你別擔心，什么事兒都有我，咱們先把人救了治了再說。”

夏美麗一下站了起來，眼淚唰唰的就開始往下掉，但很快她就收住了。

“鋒哥，我也不知道怎么會這樣。我就是接了個電話，等我找過去他都快不行了。我不知道怎么會這樣……”

“手術還得一會兒，這里人多嘴雜，你跟我到外面說吧。”

不一會兒，等池鋒把羅小軍手術的費用交上，再回來手術室門口，他發現夏美麗已經不見了。他詢問剛剛跟夏美麗一塊兒坐在長椅上的病友家屬，得知夏美麗剛剛被人叫出去了，而且“把她叫出去的人好像是鋒哥”。

池鋒氣急了，夏美麗八成是被人給騙了，現在不光是羅小軍危在旦夕，就連夏美麗也是兇多吉少，關鍵他還不知道這些人為什么盯上羅小軍，如果說是因為羅小軍的線人身份，池鋒覺得這種可能不是沒有，但是他認為可能性很小，不然羅小軍現在早就沒命了，根本不可能還給羅小軍留條命。

可奇怪的是，如果按照病友家屬所說，羅美麗喊的是“鋒哥”，對方還默認了，這事兒就蹊蹺了，萬一現在發現羅小軍的線人身份，那也是兇險至極。

池鋒在醫院附近沒有找到夏美麗的任何蹤跡，接連問了十幾個人，都沒有任何線索，他只能重新回到手術室門口等著，一是希望羅小軍轉危為安，可以告訴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二是等夏美麗的消息找上門來，既然對方傷的是羅小軍，按照邏輯來說夏美麗應該是籌碼，不會是標的。

池鋒給胡凱打了個電話，讓他來醫院幫著查一下監控錄像，并聯系交警大隊，通過路面監控尋找可疑人員。

三個小時后，羅小軍被推出了手術室。

手術很順利，羅小軍很快從麻藥勁兒中醒了，為了止疼，護士給他掛著點滴了推了止疼藥，羅小軍吃了藥勁兒吐干凈了胃里的膽汁，就算這樣，他看見池鋒還是用盡全身的力氣跟池鋒說給他添麻煩了，說的有氣無力還有些喘，但他看一眼病房也不見夏美麗，不覺擔心。

“美麗呢？鋒哥，美麗去哪了？不會我這殘廢了，她就不想跟我結婚了？”羅小軍雖然有氣無力的，還是會苦笑著、喘著，自嘲講笑話。

如果說世界上誰最了解池鋒，除了那些天天研究他的犯罪分子，除了生死與共的戰友，羅小軍絕對算一個。羅小軍腦袋活絡，會觀察人，也會“花言巧語”，但他心不壞，也受過池鋒的恩，自然而然就成了池鋒的埋在市井中的眼線。

羅小軍跟別人不一樣，別的“線人”圖的他都不圖，他從小喜歡看香港TVB的警匪片，覺得不管是廉政公署還是香港警務署最高層次的刑偵部門O記都超級牛逼，不過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干公職的料，所以就把矛頭對準了警察的好朋友、偵破案件最關鍵的人物——“線人”，以至于池鋒當年幫他爹擺平了茶山罌粟案后，就鐵了心要跟著池鋒做英雄。

當時池鋒很直接的說，干這個沒什么錢，還有危險，干不干都是自愿的時候，羅小軍連考慮都沒考慮就應下了。

“鋒哥，我的心情，不太美麗，你能告訴我，美麗去哪里了嗎？”羅小軍問。

“我義烏的朋友要把廠子關了，這兩天有幾批布料要處理，美麗本來想等你手術完過去，但那邊著急，她這會兒估計上飛機了。走的時候還哭哭啼啼，讓我照顧好你。你小子有福氣，美麗對你是真用心。”池鋒說。

“真的？鋒哥你說的是真的？嚇死我了，我以為美麗見我這樣，變心了。手機也不回，信息也不回。你說我就信了。我等一下再給她打電話。”羅小軍說。

“你好好養，你得爭取美麗回來的時候，你都能下床了，總不能拄著拐拍婚紗照辦喜酒吧。這幾天我隨時過來。我等會兒也跟朋友打個電話囑咐下，放心吧。”池鋒說。

池鋒撒謊不眨眼，羅小軍信池鋒也不過腦子。

池鋒從醫院出來，他又重新折返到當時羅小軍做手術的手術室外的走廊里，坐在當時夏美麗做的椅子上，他在設想如過他是騙夏美麗的人，他會選什么路線。

手術室西邊走到頭是樓梯，從樓梯下去走側門就是停車場。池鋒站在停車場的監控攝像頭下面，發現旁邊的樹枝過于繁密，造成了停車場的監控死角。

很快，池鋒的想法得到了印證，胡凱調取來的監控錄像里有一輛遮擋了車牌的貨拉拉面包車在相應的時間駛入和駛出停車場，但是從監控里駕駛人經過了有意的喬裝，壓低的帽檐，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根本無法辨識長相。

池鋒沒再讓胡凱跟進這件事，他不是不信任胡凱，而是他從他師傅那里繼承來的傳統——盡最大的努力和一切的可能保護線人，而且必須是單線聯系，不然一旦出現問題，就會無法收拾。

時間就是生命。

池鋒回想羅小軍整件事情的始末，從夏美麗給他打電話的時候透露的羅小軍當時的位置，到夏美麗在醫院被騙走，一切都說明那伙兒人應該一直觀察著羅小軍的動靜，他們圖什么呢？又是羅小軍，又是夏美麗，給羅小軍留了條命，又騙走夏美麗，為了錢？羅小軍好像家里是有點錢，畢竟羅小軍他爸有茶山，難道只是為了這個？如果非得有其他，那池鋒能想到的就只有，他自己了，但這也是他最不希望的事。

池鋒腦子里不停的想，他們到底是誰，而他盡管被突如其來的事情侵占了不少心思，還是留了一部分給了余櫻。

直到三個小時之后，池鋒才意識到他似乎大概差不多是陷入了一種既美好又危險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