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聲如同冰冷的鋼針，刺穿了寫字樓夜晚虛假的寧靜。紅藍光芒在玻璃幕墻上瘋狂閃爍，將陳默僵立的身影切割成碎片。他眼睜睜看著幾輛警車急剎在大樓門口，荷槍實彈的警察魚貫而出，迅速拉起警戒線。那個他曾猶豫過的公用電話亭，此刻顯得如此遙遠而諷刺。
恐慌像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深的冰冷和麻木。他本能地想混入圍觀的人群，卻感覺每一道投向寫字樓的目光都像是在審視他。他低著頭，用盡全身力氣才控制住不讓自己跑起來，只是腳步虛浮地匯入下班的人流，逃也似的鉆進了地鐵站。
回到那個狹小、廉價的出租屋，陳默反鎖了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黑暗像有實質的觸手，包裹著他。林薇那雙瞪大的眼睛，脖頸處猙獰的傷口，那粘稠發(fā)黑的血泊，還有那個一閃而過的、帶著冰冷金屬光澤的模糊背影……畫面如同夢魘，在眼前不斷閃回、放大。
他蜷縮著，雙手死死抱住頭。警察會發(fā)現他的工牌嗎？那個掉在血泊旁邊的工牌！監(jiān)控呢？十四樓的，安全通道入口的，電梯的……會不會拍到他慌慌張張跑出來的樣子？他幾乎可以肯定，自己會是警方的重點懷疑對象。吳經理那張圓滑世故的臉又浮現在眼前，帶著警告意味的眼神……公司會怎么處理？包庇？還是急于撇清關系把他推出去？
恐懼和絕望像兩塊巨石，輪番碾壓著他的神經。辭職！立刻辭職！離開江州！回老家去！這個念頭無比強烈。他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沖到書桌前打開電腦，顫抖著手指搜索回老家的車票。只要買好票，明天一早就去公司遞辭職信，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個鬼地方！
然而，鼠標點在“確認支付”的前一秒，他停住了。林薇那張蒼白驚恐的臉，她死前攥緊文件夾的樣子，還有她最后幾天在辦公室里的心神不寧……像一根細小的刺，扎在他混亂的思緒里。她為什么會死在那里？是誰殺了她？那個“磐石資本”是什么？吳經理和公司到底在掩蓋什么？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涌上來，混雜著一絲微弱的、近乎荒謬的責任感，還有被巨大陰謀籠罩的不甘和憤怒。如果他就這樣跑了，林薇就真的白死了嗎？那個兇手，還有他背后可能存在的龐然大物，就能繼續(xù)逍遙法外？而他陳默，就要背負著“嫌疑人”甚至“殺人犯”的陰影，像老鼠一樣躲一輩子？
“不……”他低吼一聲，猛地關掉了購票頁面。屏幕的光映著他慘白而扭曲的臉。他不能跑。跑了，就真的說不清了。跑了，就永遠無法擺脫這如影隨形的恐懼。
他要弄清楚真相！不是為了正義感那種高尚的東西，是為了自保！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這個念頭像黑暗中的一點微光，微弱卻點燃了他。他打開手機（幸好備用機還在），搜索“江州啟明科技兇殺案”。果然，本地新聞已經有了簡短報道：“啟明科技寫字樓發(fā)生命案，一名女性員工遇害，警方已介入調查”。報道措辭謹慎，沒有透露死者姓名和細節(jié)。下面的評論區(qū)寥寥無幾，大多是“太可怕了”、“希望盡快破案”之類的套話。
陳默的心沉了下去。輿論沒有發(fā)酵，說明警方和公司在極力控制影響。這對他不利。他需要信息。
第二天，踏入啟明科技大樓，陳默感覺空氣都凝固了。前臺多了陌生的保安，眼神銳利地掃視著每一個進入的人。電梯里，同事們一反常態(tài)地沉默，眼神躲閃，彌漫著一種壓抑的驚惶和猜忌。往日還算熱鬧的茶水間，此刻也冷冷清清。
他的工位仿佛成了孤島。路過的同事要么刻意避開目光，要么投來復雜的一瞥——同情？好奇？還是懷疑？陳默如芒在背，只能僵硬地坐下，打開電腦，假裝忙碌。
上午十點，警察來了。為首的正是張警官，一個身材精干、面容嚴肅的中年男人，眼神像鷹隼一樣銳利。他帶著一名年輕警察，開始逐一找市場部的員工談話。談話在吳經理騰出來的小會議室進行。
輪到陳默時，他感覺自己的腿都在發(fā)軟。會議室里，張警官坐在他對面，年輕警察在一旁記錄。氣氛凝重得能滴出水。
“陳默？”張警官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力。
“是。”陳默喉嚨發(fā)干。
“你和死者林薇熟嗎？”
“不……不算熟。就是普通同事，點頭之交。”陳默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
“昨天下午六點半左右，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來了！陳默的心臟狂跳。他昨晚在腦海里演練了無數遍：“我……我在加班，整理吳經理要的報告。就在我自己的工位上。”
“有人能證明嗎？”
“那時候辦公室人很少了……王姐應該剛走沒多久，可能……可能看到我在工位？”陳默不確定地說，手心全是汗。
“你最后一次見到林薇是什么時候？在哪里？”
“大概是……昨天下午三點多？在辦公室，她回自己座位拿東西。”陳默避開了安全通道。
“有沒有注意到她最近有什么異常？”
陳默猶豫了一下：“好像……有點心神不寧？昨天下午看她從吳經理辦公室出來，臉色不太好。”他下意識地提到了吳經理。
張警官的眼神微微一閃，盯著他：“哦？從吳經理辦公室出來？具體幾點？”
“大概……四點多吧？記不清了。”陳默不敢多說。
“那你昨晚加班到幾點離開的？”張警官話鋒一轉。
“大概……六點四十左右吧？弄完報告就走了。”陳默努力回憶著時間線，盡量避開發(fā)現尸體的六點半到六點四十這個關鍵時段。
“離開時走的是哪條路線？坐電梯還是樓梯？”
“坐電梯。”陳默回答得很快，手心卻冰涼。他知道十四樓的監(jiān)控可能拍到了他進入安全通道！
“有沒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張警官的問題像連珠炮。
“沒……沒有。”陳默低下頭。
張警官沉默了幾秒，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肉，看到他在安全通道里驚慌失措的樣子。最終，張警官只是點點頭：“好，謝謝你的配合。想起任何細節(jié)，隨時聯系警方。”他遞過來一張名片。
走出會議室，陳默的后背已經被冷汗?jié)裢浮埦僮詈竽巧钌畹囊黄常屗杏X自己就像被釘在砧板上的魚。他絕對被盯上了！
很快，吳經理的“召見”也來了。在獨立辦公室里，吳經理臉上掛著公式化的沉重：“小陳啊，公司發(fā)生了這樣不幸的事，大家都很難過。警方那邊，你全力配合就好。”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低沉而嚴肅，“但是，公司有公司的聲譽。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心里要有數。特別是涉及公司內部項目、資金運作這些敏感信息，一個字都不要提！明白嗎？安心工作，不要受外界干擾。”他拍了拍陳默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
安心工作？陳默心里一片冰冷。在警方懷疑和公司警告的雙重夾擊下，他感覺自己像掉進了捕獸夾。他必須做點什么！不能坐以待斃！
業(yè)余得近乎可笑的調查，在巨大的恐懼和壓力下開始了。
他趁午休人少，假裝去十四樓庫房找舊文件（庫房管理員剛好不在），溜到安全通道附近。警戒線還在，門被鎖上了。他只能透過門縫往里看，里面已經被清理過，但水泥地上隱約還能看到一塊深色的、不規(guī)則的水漬印記，像一塊丑陋的傷疤。他心臟一抽，目光掃過墻壁，在靠近樓梯扶手、大約腰部高度的位置，似乎有幾道新鮮的、凌亂的刮痕！像是掙扎時指甲劃過的？還是……兇手留下的？他趕緊用備用手機，隔著門縫偷偷拍了幾張模糊的照片。
回到辦公室，他心不在焉地處理著郵件，腦子里卻飛快轉動。林薇的工位已經被警方貼了封條。但她的電腦……公司內網！陳默腦中靈光一閃。他用自己賬號登錄公司內網，嘗試搜索林薇最近處理過的文件。大部分項目文檔權限正常，唯獨涉及一個代號“星火”的子文件夾，顯示“訪問權限被拒絕”或“文件不存在”。
“星火”……又是它！陳默想起昨天同事的竊竊私語。他嘗試搜索“磐石資本”，內網毫無結果。他又小心地用自己的手機瀏覽器搜索“磐石資本江州”，跳出來的信息極其有限，只有幾條幾年前的、語焉不詳的財經簡訊，提到這家背景深厚的投資公司參與了某大型地產并購案。背景深厚……這幾個字像烙鐵一樣燙在他心上。
信息太少了！陳默感到一陣煩躁和無力。他需要更直接的線索。目光落在了茶水間門口正在拖地的老趙身上。老趙是公司的老保潔，五十多歲，話多，愛打聽。
陳默深吸一口氣，端了杯咖啡走過去，假裝閑聊。
“趙師傅，辛苦啊。”
“嗨，份內事。”老趙停下拖把，擦了把汗。
“唉，公司出這事……太嚇人了。”陳默壓低聲音，臉上帶著后怕。
“誰說不是呢！”老趙立刻來了精神，湊近了些，“小林那姑娘，平時看著挺文靜的，怎么就……唉，造孽啊！”
“您……您昨天有看到她嗎？我好像下午還跟她說過話。”陳默引導著話題。
“昨天？”老趙皺著眉回憶，“下午……哦！我想起來了！大概五點多，快下班那會兒吧，我在十四樓打掃衛(wèi)生間的垃圾桶，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小林在安全通道門口，跟一個男的說話呢！就在那門邊上，離我這兒不遠。”
陳默的心猛地一跳：“男的？長什么樣？”
“沒太看清臉，”老趙搖搖頭，“那男的穿個黑夾克，帽檐壓得特別低，個頭挺高，感覺有點壯。兩人說話聲音不大，但小林那樣子……好像挺著急的，還有點害怕？對，就是害怕！我推著清潔車過去，那男的好像有點警覺，拉了下袖口，側過身去了，我就沒看清臉。”
**拉了下袖口！**陳默的瞳孔驟然收縮！安全通道那個模糊背影抬手的動作瞬間清晰！黑夾克！低帽檐！還有袖口！
“您……您看到他拉袖口的時候，手上有什么嗎？比如……紋身？或者袖子上有什么特別的東西？”陳默的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發(fā)顫。
老趙努力回憶著：“紋身……好像沒注意。不過他那夾克袖子口，好像……好像別了個什么小玩意兒？亮閃閃的，像是個金屬的……小扣子？還是徽章？離得有點遠，燈光也暗，真沒看清。我就覺得那男的挺不好惹的，氣場怪怪的。”
袖扣！金屬袖扣！陳默幾乎可以肯定，老趙看到的就是兇手！時間也對得上！就在案發(fā)前不久！他強壓住內心的驚濤駭浪，繼續(xù)問：“那后來呢？”
“后來？我推著車走了，沒多待。誰知道晚上就……”老趙嘆了口氣，搖搖頭繼續(xù)拖地了。
金屬袖扣……兇手留下的特征！陳默回到工位，心臟還在狂跳。他悄悄在草稿紙上畫了個袖扣的簡筆圖，旁邊標注：金屬、可能特殊形狀。這是關鍵線索！還有林薇的工位，封條之下，會不會有她留下的紙質線索？警方可能更關注電子證據。
一個極其大膽、危險的想法冒了出來。
下午，趁著吳經理外出開會，辦公室人少，陳默假裝去洗手間，繞到林薇工位所在的區(qū)域。封條像一道符咒，貼在抽屜和柜門上。他緊張地四下張望，確定無人注意，心跳如擂鼓。他迅速蹲下，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去摸索林薇辦公桌最下方那個帶鎖的抽屜底部縫隙——很多老式辦公桌抽屜底部與桌面之間會有一條不易察覺的窄縫。
他的指尖觸碰到了一點硬硬的、紙質的邊緣！他用力一摳，一個折疊起來的、邊緣有些磨損的牛皮紙信封，被他從縫隙里抽了出來！
他飛快地將信封塞進口袋，若無其事地起身離開，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在洗手間隔間里，他顫抖著打開信封。里面是幾張打印的A4紙，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財務數據表格。陳默看不太懂那些復雜的科目和數字，但他的目光被林薇用紅色熒光筆圈出來的幾處地方死死抓住了！
那是幾筆數額巨大的資金流向記錄，從啟明科技一個名為“星火-研發(fā)備用金”的科目，流向了數個不同的空殼公司賬戶，最終又詭異地匯入了一個標注著“磐石資本-特殊項目咨詢費”的賬戶。旁邊有林薇娟秀卻透著焦慮的鉛筆字跡：
>**“咨詢費”金額異常巨大，遠超市場價數倍！**
>**“磐石”背景深，查詢受阻。**
>**資金循環(huán)路徑復雜，疑似洗錢或利益輸送？**
>**吳經理簽字授權，但他否認知情‘磐石’細節(jié)？矛盾！**
>**危險！感覺被盯上了！**
磐石資本！洗錢！利益輸送！吳經理簽字！被盯上！
林薇筆記里的每一個詞都像重錘，狠狠砸在陳默心上！她真的發(fā)現了足以致命的秘密！而她筆記里透出的恐懼，此刻陳默感同身受！
他渾身冰涼，迅速將紙張拍下照片，然后將原件重新折疊好，塞回那個信封。他現在不敢把原件帶在身上。他環(huán)顧狹小的隔間，目光落在抽水箱后面狹窄的縫隙里。他小心翼翼地將信封塞了進去，藏好。這太冒險了，但暫時只能如此。
整個下午，陳默都心神不寧。他感覺辦公室里的每一道目光都充滿了審視。吳經理開完會回來，看他的眼神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是錯覺嗎？
下班時，陳默故意磨蹭到最后才走。他需要確認一些事情。他走到寫字樓對面的便利店，買了瓶水，站在玻璃窗前，假裝看手機，眼睛卻死死盯著大樓出口。
人流漸漸稀疏。他看到吳經理開著車離開了。又等了十幾分鐘，一個穿著黑色夾克、戴著鴨舌帽的身影從大樓側門走了出來，低著頭，步伐很快，迅速消失在街角。不是老趙描述的那個壯漢，但這個身影……陳默皺起眉，總覺得有點說不出的熟悉感。
他甩甩頭，準備離開。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是一條微信消息。
**發(fā)信人：吳經理**
>**“陳默，下班了？還沒走遠吧？明天早上九點，來我辦公室一趟，談談你的試用期表現。”**
試用期表現？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瞬間攫住了陳默。他猛地抬頭，目光掃向四周。
街對面，寫字樓高層的一扇窗戶后面，百葉窗的縫隙里，似乎有一道反光一閃而逝，像是一只窺視的眼睛。
陳默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了。他下意識地握緊了口袋里的手機，那里面存著林薇筆記的照片和老趙的線索。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狂跳的心臟，轉身融入下班的人潮。
剛走出沒多遠，在一個相對僻靜的街角，他習慣性地回頭看了一眼。
一個穿著灰色連帽衫、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站在他身后大約二十米的地方，低著頭玩手機。在他抬頭的瞬間，陳默的心猛地一沉——那個人，正是他剛才在寫字樓門口看到的那個從側門出來的、戴著鴨舌帽的身影！只是現在換了件衣服，帽子也摘了，露出一張沒什么表情的、扔進人堆就認不出來的普通面孔。
那人似乎察覺到陳默的目光，抬起頭，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短暫地交匯了一瞬。那眼神，平靜，冷漠，沒有任何情緒，卻像毒蛇的信子舔過陳默的皮膚，激起一層戰(zhàn)栗。
陳默立刻轉過頭，加快了腳步。他能感覺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般釘在他的后背上。
對方也開始移動了，不緊不慢地跟了上來。
被跟蹤了！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陳默。他不敢跑，只能盡量自然地加快步伐，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他拐進一條稍微熱鬧點的小街，利用人群和攤位的遮擋，幾次急轉彎，試圖甩掉尾巴。幾分鐘后，他躲在一個煎餅攤后面，偷偷向后看。
那個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又出現在了街角，目光精準地鎖定了他所在的方向！
對方是專業(yè)的！根本甩不掉！
巨大的恐懼和無力感攥緊了陳默的心臟。他不再試圖甩脫，只是機械地向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不敢回出租屋，只能漫無目的地亂走，直到夜色深沉，才像驚弓之鳥一樣，一頭扎進一家不需要登記身份證的廉價小旅館。
鎖好房門，用椅子死死頂住門把手，陳默癱倒在床上，渾身脫力，劇烈地喘息。黑暗中，只有手機屏幕幽幽的光映著他驚恐未定的臉。
他顫抖著解鎖手機，點開相冊里林薇筆記的照片，還有那張畫著袖扣的草稿紙。這些微弱的線索，此刻卻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燙手。
無形的巨網已經收緊。
那只冰冷的手，已經扼住了他的喉嚨。
他盯著屏幕上“磐石資本”那四個字，像在凝視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