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長辦公室。
馮岸招呼姜新東和陳家父女坐,親自從柜子里取出白玉質地的瓷罐,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倒出一小撮,等于是泡一整壺請三人喝茶,精打細算到了這份上,只能說一點也不浪費。
姜新東和陳云柯連忙起身說使不得。
馮岸把眼一瞪:“有什么使不得的,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陳山川笑呵呵道:“這么一撮夠誰喝?讓人看見還以為你是小氣鬼,泡濃一點,最起碼是一人一撮的量。”
姜新東道:“局長我真不懂茶,而且以后成了探員,就不在這邊工作了,這次過來主要想把私人物品收拾一下。”
馮岸連忙笑道:
“噢這事啊,我和上面領導商量過了,說是為了方便治安員和探員聯合辦公,交流案情,資源共享,管理武器也方便,所以不再另建辦公單位。
當然了,主要是減輕財政壓力。
我想了想,就讓人在局里收拾了一整層出來,就在五樓,新東你的舊桌椅就不要了,全換新的。”
姜新東‘哦’了一聲:“我桌子里面的零食和雜物沒丟吧?”
“一起搬到五樓了。”
“好吧,謝謝局長。”
“不用謝我,也不是我搬的,是王沖所長,他今早來開會,順便給你跑了一趟。”
“嗯?”姜新東挑了挑眉。“王所長還沒請假處理王又成后事么?再說他看我哪哪都不順眼,突然幫我搬東西,我有些不適應。”
馮岸嘆息:“老王這是在用工作麻痹自己,至于他態度改變,大概是全靠你活命,人家總得知恩圖報不是。”
姜新東內心呵呵一笑,王沖這是涌泉之恩用滴水來報了,不過多少也算是進步。
陳云柯這時提起治安員加入邪詭特管部的事。
馮岸說:“內部系統早上剛更新,你用自己的編制身份登陸就能申請,不過能否通過還得看特管總部的審核。”
陳云柯點頭:“明白。”
市局辦公主要在一號樓的一到二層,三層是放檔案和武器器材的,四到五層一直空著。
姜新東離開馮岸辦公室后沒有坐電梯,爬樓就當鍛煉身體。
陳山川和馮岸喝茶聊天,陳云柯陪著坐了一會兒,就借上洗手間的由頭,跑去五樓看姜新東。
特管探員的新辦公層將近八百平方,窗明幾凈,寬敞異常,新辦公桌和柜子散發著醇厚的甲醛芬芳。
姜新東人不在,陳云柯喊了兩聲沒人應,于是沿著落地窗墻面,往偌大的辦公室深處走,一面走,一面將那些只能打開十五公分,防止有人跳樓的窗戶斜向上推開通風。
陳云柯右腳穿著白色運動鞋,左腳被簡易的外骨骼高分子材料包裹著輔助行走,在空曠的辦公室里踩出‘篤篤’的聲音,忽然,孤身一人的她沒來由渾身一寒,頭皮都有些發麻。
“誰?”
陳云柯驟然回頭,放眼四顧,辦公室仍舊只有她一人,沒有絲毫異常。
除了……
對面那排水泥色涂裝的鐵皮檔案柜。
其中一只柜子的柜門沒有合攏,漆黑的縫隙中,感覺有什么東西在往外窺伺。
陳云柯抿了抿嘴唇,先看向左手腕上的紅繩手鏈,里面編入了白曙的淡金色白發,此刻肉眼可見,說明白曙不在附近。
深吸一口氣,陳云柯朝那只讓她不舒服的柜子靠近兩步,忽又停駐,打電話給姜新東。
柜子里并沒有響起手機鈴聲,姑娘家意識到這不是惡作劇,連忙退到辦公室門口,電話正好接通,她有些沒好氣:
“你人不在五樓么?”
“我在三樓資料室呢。”
然后陳云柯就聽到姜新東那邊傳來點擊鼠標,敲擊鍵盤,起身擺弄椅子,關門的動靜,就像在清理現場一樣。
陳云柯這邊默默帶上辦公室玻璃門,還用角落的掃把杠住門栓。
樓道中響起有人快跑上樓的聲音。
是姜新東。
他到了五樓轉角平臺,看見陳云柯一臉嚴肅,忙問怎么了?
陳云柯認真道:“我覺得里面有個柜子有問題,但是不太敢打開。”
姜新東抬起左手,看了看和陳云柯同款的紅繩手鏈,確定沒有異樣,于是取下掃把,推門進入。
“是哪個柜子?”他問。
陳云柯皺了皺眉:“就從左往右數第三個柜子,但是剛才那種感覺沒有了,好奇怪。”
姜新東并沒有直接打開第三個鐵皮柜,而是從左開始,每一個柜子依次打開,每次開門的瞬間退到一側,確保不會有什么東西躥出來。
結果,一連七個柜子空空如也。
陳云柯已經預感到這一幕了,內心的感覺又無法向姜新東解釋清楚,只能裝作很忙的樣子,將兩邊鬢角的碎發捋到耳后,朝他擠出一個自嘲似的笑容:
“可能是這兩天緊張過度,我一個人在這有些疑神疑鬼吧。”
“不不不。”姜新東搖頭。“王沖太反常了,如果他沒幫我搬東西的話,我也不會深想,但既然你覺得不對勁,那我必須好好查查。”
說著,姜新東把王沖幫忙搬上來的零食、魔方、素描本等物件翻了個底朝天,確定沒有異常,又繞著七個柜了走了一圈,最后站到椅子上看柜頂,都沒發現什么東西。
略一沉吟,姜新東突然出手,把陳云柯覺得有問題的那個鐵皮柜放倒。
一旁的陳云柯探頭,直指柜子底部的騰空防潮結構說:“有東西。”
姜新東視線掃去,發現是一個用藍黑色面料縫制的人偶,有四肢、軀干和腦袋,但沒有五官和手指腳趾,大小和成年人的拇指差不多。
“就是那種感覺又來了,讓人很不舒服。”陳云柯感覺汗毛直豎。
姜新東用掃帚把小布偶掃進簸箕,拿到窗邊有陽光的地方細看,迎風就是一股死老鼠的臭味,脫口道:
“臥槽,這玩意不會是壽衣面料做出來的陰山咒奴吧?
瞧這上面的壽紋,還有這直沖腦仁的味道,分明就是從死人棺材里現剪現用的。
陳云柯你剛才覺得不對勁,可能是聞到淡淡的陳年腐尸味道,一時半會反應不過來。”
說話間,姜新東將小布偶裝進垃圾袋打上死結,隔絕了氣味。
“有可能,不過你說的陰山咒奴是什么?”陳云柯微微蹙眉。
姜新東道:
“陰山咒奴中的陰山,是指地府的背陰山,咒奴,則是害人的主體,正常規制應該是一大一小兩個布偶為一對。
小的放在受害者身邊,用來吸收沾染其生氣和精魂,大的則在施咒人身邊。
等日子差不多了,就把小的布偶取回來,塞到大的布偶嘴里,寫上生辰,用針扎之類的操作,把人咒死。
據說被害者的魂魄會因此被鎮壓到背陰山下,永世不得超生。”
陳云柯斟酌了下措辭,無奈道:“以前我敢說這是封建迷信,如今遇到那么多事,還真有些不確定了。”
姜新東微笑:
“其實這種害人的民俗都有自己的門道,就好比這所謂的陰山咒奴,據我爺爺說,就是把腐尸的一部分縫進布偶,投放在某人的生活環境中。
這樣腐尸塊在持續分解的過程中,各種微生物啊,孢子,霉菌,合力形成尸毒一類的物質污染了空氣。
在潛移默化下,就很容易讓人得病,古代醫療條件落后,死亡的概率非常大。”
陳云柯嫌棄的‘咦’了一聲:“好惡毒的害人方法,姜新東你趕緊丟遠點吶,別得肺炎了。”
姜新東卻道:“那可不行,這是物證,必須知會馮局他們進行調查。”
陳云柯猶豫了下問:“你懷疑是王沖么?”
姜新東略一沉吟,緩緩道:
“首先這里沒裝監控。
其次不管是王沖也好,別的人也罷,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在針對我,用他們獨特的方式。
以我目前的淺見,每一個勢力都有自己的特征和路數,就像武俠小說中,你使什么招,別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門派。
當然,不排除有高手可以偽裝別人的武學招式,但他們絕對有路徑依賴,怎么方便怎么來。
總之,我最近遭遇的超自然事件中,一共有兩個大類:
一類是邪詭,
一類是民俗。”
陳云柯挑了挑眉:“你說的民俗,是指疊煞么?就是你跟我解釋過的,那個雙木,雙火,雙土,雙金,雙水。”
“沒錯。”
姜新東豎起右手食指,虛點空氣:
“白曙和其背后的勢力,在行動時,使用的是邪詭之力,很純粹,很直接,出手就是貼臉開大。
而民俗邪修,則是依附于‘疊煞經緯陣’這樣的媒介,害人時有一定儀式感,行事明顯更為曲折且隱晦。
我這么說,你能理解吧?”
陳云柯連連點頭:
“我聽懂了。
所以現在我們找到的‘陰山咒奴’,就屬于民俗派,而非白曙背后的邪詭派。”
“聰明。”姜新東贊許地豎起大拇指。
陳云柯抿了抿嘴唇:
“我有個問題哈,你發現疊煞的情況后,只跟我和我爸說過吧?
對方怎么會知道你道破了他的秘密?從而找上門來害你,這……這有點不可思議啊。”
姜新東清了清嗓子,下意識壓低聲音道:
“雖然我不是專業的,但看了我爺爺那么多書,總歸懂點皮毛。
有一個卦象叫作潛龍勿用,意思是一件事在剛開始的時候,哪怕勢頭再好,也要謹小慎微,守口如瓶,不然很容易失敗。
這不僅是對謀劃者的要求,對旁觀者也是一樣。
也就是說,你看破,絕對不能說破。
我現在才有點反應過來,像我這樣點明謀劃者用意的,等于是‘犯讖’。
這會直接導致對方苦心經營的一切變的艱難坎坷,甚至是失敗。
對此,施展疊煞經緯陣的那個人,應當是有所感應的。
至于他用什么方式找到我,這里的門道就比較玄了,我沒怎么學過,不太懂。
不過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從今天起,我們除了要小心白曙及其背后的勢力,還得小心這位民俗界的疊煞謀劃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