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點的陽光透過走廊盡頭的玻璃窗斜斜灑進來,林澈踏著這縷晨曦走進海關緝私局大樓。
他今天特意把嶄新的警服熨得一絲褶皺都沒有,連領帶結都打得比平時標準。走廊里幾個女警抱著文件經過,他下意識挺直腰板,結果被過于緊得領帶勒得直想翻白眼。于是他趕緊將自己的脖子從領帶中解救出來,深吸一口氣,右手不自覺地撫過胸前警號,指腹傳來金屬徽章冰涼的觸感,讓他的心跳稍稍平復。
五分鐘后,林澈站在三樓走廊又開始迷茫,他手里捏著報到通知書,左右前后張望了半天也沒看到要找的地方。
“見鬼了,偵查一處到底在……”他小聲嘀咕著,把通知書翻來覆去看了三遍,紙張邊緣都被他緊張的手指揉出了褶皺。
拐角處傳來清脆的皮鞋聲,林澈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轉身,差點撞上迎面走來的蘇晴,對方懷里的資料堆得老高,最上面的“現場物證照片檔案袋”搖搖欲墜。
“那個,請問偵查一處……”
話音未落,林澈揮舞的手臂帶起一陣風,最頂上的文件夾應聲而落。嘩啦一聲,十幾頁現場照片散落一地。
時間仿佛凝固。
本就緊張的林澈看著照片上那些血腥的走私案發(fā)現場,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他慌張蹲下身收拾,卻聽見頭頂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別用手直接碰證物照片。”一只隔著乳膠手套的手伸過來,利落地將照片收攏成沓,“小心破壞物證。”
林澈抬頭,正對上一雙好看的眼睛。
蘇晴生得明艷大氣,五官精致卻不失英氣。她有一雙極有神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揚,眸光清亮,透著一股不拖泥帶水的銳利。長發(fā)束成高馬尾,隨著動作在腦后輕晃。
身材高挑勻稱,警服穿在她身上既挺拔又利落,袖口永遠規(guī)整地扣到腕間,但行動時卻能看出她肌肉線條的流暢力量。
見對方愣住的樣子,蘇晴先開口,“新來的?”她只憑腿部力量起身,手里抱的檔案堆在整個動作過程中紋絲不動。
林澈這才回神,“嗯,對……”
蘇晴瞥了眼林澈手里的報到通知書,“偵查一處陳處的辦公室在二樓,走廊盡頭左轉,門牌掉漆的那間。”
林澈手忙腳亂地想要道謝,剛伸出手帽檐又歪了,等他整理好再抬頭時,卻見蘇晴已經轉身離去。
晨光透過走廊窗戶,在她直挺的背影上鍍了層金邊。
“好帥啊……”林澈感嘆一句,轉身向二樓跑去。
海風裹挾著咸濕的氣息,從敞開的窗戶涌入辦公室,將桌上案卷吹得嘩嘩作響。
陳遠山此刻不在,周圍也沒人,林澈便只能站在這等。他微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單薄的紙張,風將他前發(fā)撥亂,露出飽滿的額頭和線條流暢的眉骨。
林澈生了張頂好看的臉,從小到大身邊的人都這么說。五官深邃,眉眼卻是柔和的。他的眼睛是罕見的淺琥珀色,無論什么時候,總是亮晶晶的。
但也就是這樣一張臉,讓他得到得到的成績都有了另一層有色眼鏡。
在警校時,林澈總被自動劃分到弱雞小白那一陣營,沒幾個人把他放在眼里。直到格斗課他放倒了一個又一個,大家才終于拿正眼瞧他。
那些稱兄道弟里幾分真情幾分假意他不得而知,不過他始終對所有人都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舒服自然,卻從不交心。
與警校相比,緝私局是個更加復雜的環(huán)境,林澈在此仿佛被打回原形,從踏進大門起這份不自覺的緊張,激發(fā)起他內心深處被塵封許久的記憶。但……太模糊了。
林澈皺著眉輕輕甩頭,試圖轉移注意力。他的目光無意識地游移,最終定格在墻上那幅被時光浸染的合影上,就像他總能在混亂的現場第一時間鎖定關鍵物證那樣,某種說不清的直覺牽引著他的視線。
照片已經有些年頭了,邊角泛著茶褐色的舊痕。
照片中的陳遠山站在三人中間,穿著藏青色制服,肩章上還只有兩杠一星。他神情肅穆得近乎刻板,嘴角緊繃成一條直線,眼神銳利如刀,怎么看都不是合影該有的表情。
而站在他兩側的兩人,一個正開懷大笑,露出兩顆虎牙;另一個則瞇著眼睛,笑容里帶著幾分狡黠。
林澈盯著照片中陳遠山的臉,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熟悉。
這種熟悉感并不來自于記憶,而是更深層的、近乎本能的共鳴。就像在深海的黑暗中突然看見一道熟悉的微光,雖然看不清形狀,卻能準確無誤地辨認出它的存在。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腳步后退,腦海中有什么東西在翻涌,碎片般的畫面在眼前一閃而過:密閉的集裝箱、刺鼻甜腥味、鮮血滴落在地板上的聲音,還有……陳遠山的臉。
那張臉和照片重疊在一起,但眼神卻截然不同。照片里的他冷峻而疏離,而腦海中的陳遠山卻像一頭瀕臨暴怒的野獸,青筋暴起,雙眼通紅……
“看夠了嗎?”
陳遠山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林澈猛地回頭,差點撞上對方的下巴。他這才發(fā)現,有個人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指節(jié)輕輕敲了敲門框。
逆光中,陳遠山的輪廓被鍍上一層金邊,但臉上的表情卻藏在陰影里,看不清情緒。
“您是……”林澈想起合影中的臉,“您是陳處?”
陳遠山輕輕“嗯”了聲,緩步走進辦公室,他身上帶著淡淡的煙草味,警服筆挺,袖口露出一截結實的小臂。
走到林澈面前時,他突然伸手抽走了林澈手中的入職文件,“警校成績不錯,理論考核是滿分”。
林澈站得筆直,說起成績很是自信,“不僅理論,格斗考核我也是第一。”
陳遠山聞言挑了挑眉,還沒等林澈反應過來,他突然一個箭步上前,右手成爪直取他咽喉。林澈本能地后撤半步,抬手格擋,卻見對方的手在中途詭異地變了方向。
三招之間,陳遠山指尖輕輕戳在林澈的頸動脈上,“死了,”他收回手,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真正的走私犯不會按警校教的套路出招。”
林澈僵在原地,頸側還殘留著對方指尖冰涼的觸感。他張了張嘴,卻發(fā)現自己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陳遠山走回辦公桌后坐下,“兩個月前的一次行動,我們的人就是這么傷的,對方用了改錐。”
“你的成績單在我這兒一文不值。”陳遠山點燃一支煙,縈繞的霧氣中他眼神銳利如刀,“他們用的不是格斗課上的木刀,是開了刃的砍刀,不會點到為止,會往死里打。”
林澈重重地眨了下眼,陳遠山卻突然站起身,逼近一步:“知道為什么跟你說這些嗎?”
窗外的海風突然變得猛烈,吹得窗檐嗡嗡作響。陳遠山轉身,看著墻上的合影說:“在這里,活下來才是及格線,才能叫警察,死了的……”他頓了頓,“就只能當烈士了。”
林澈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眼底閃過一絲不服輸的鋒芒。他忽然抬手解開制服最上方的紐扣,露出鎖骨處一道猙獰的疤痕。
“陳處,您說的對。”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刀刃出鞘般的銳氣,“但您怎么知道,我沒被開刃的刀指過喉嚨?”
陳遠山轉身的動作微微一頓,目光落在那道疤痕上。疤痕還很新,邊緣泛著淡淡的粉,像條蜈蚣盤踞在年輕皮膚上。
辦公室突然安靜了幾秒,只有海風穿過窗縫的嗚咽。
林澈直視著陳遠山的眼睛:“暑假我在老家巷子里放倒三個持刀搶劫犯的時候,”他扯了扯嘴角,“用的就是您剛才那招反關節(jié)技。”
陳遠山在林澈眼神中看到了明顯的倔強和不服,剛想說什么,就被急哄哄闖進來的蘇晴打斷,“老大,張局叫你立刻去辦公室。”
這語氣一聽就是有急事,陳遠山抬腳就跑,林澈在后面追著問,“陳處,那我?”
陳遠山頭也不回,“你先找個地方待著。”
林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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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樓局長辦公室的門半開著,陳遠山老遠就看到張局正在神色凝重的打一通電話。
這位干勁十足的局長名叫張海潮,今年48,身材精瘦,皮膚帶著常年海風侵蝕的粗糙感。頭發(fā)剪得很短,鬢角已見灰白,但眼神依然銳利如鷹隼,讓他不笑時顯得格外陰沉。
他平時習慣性地微微駝背,是早年打漁留下的習慣,可一旦穿上警服,他脊背便挺得筆直,肩章擦得锃亮,仿佛這樣就能掩蓋他所有原生家庭的印記。
張海潮站在窗戶前,“是,領導,我知道了,馬上過去當面跟您匯報情況。”
陳遠山敲門,“張局,您找我。”
進來后,他發(fā)現市公安局副局長鄭司明以及刑偵大隊隊長吳衡都在場。
“看看這個。”張海潮把平板扔在茶幾上,屏幕上是一個名為“海關勁爆內幕揭秘”的微博話題,閱讀量已經突破1000萬。
熱門帖子赫然是周明遠倒在木箱上的現場照片,配文稱:“海關警察受賄不成反被滅口,兩千萬走私大案背后是否還有更多隱情?”
陳遠山兩條眉毛擰起來:“現場照片怎么會傳到網上去,這是絕對保密的。”
“不光這些,”張海潮調出另一個頁面,是周明遠被定格在幾個“關鍵瞬間”的照片。高檔餐廳包廂里,他正滿臉笑意的將一張銀行卡裝進衣服口袋;會所走廊中,他與身材火辣,衣著暴露的美女親密摟抱,甚至還有模糊的接吻照;幼兒園門口,他牽著女兒的手坐上了價值三百多萬的豪車。
陳遠山越看臉越黑。
鄭司明復盤貼子發(fā)酵情況,“凌晨三點十七分,第一個帖子在微博上出現。五分鐘后,同樣的內容出現在抖音、快手、知乎、豆瓣等各個平臺,按這個發(fā)酵情況來看,不會是偶然,這背后定是一場策劃好的輿論戰(zhàn)。”
“張局,這……”陳遠山想替周明遠說話,可是這些照片讓他的話哽在喉間,不知該如何開口。
張海潮猛地將手中的案件簡報拍在桌上,厚重的實木辦公桌發(fā)出一聲悶響。
他面色鐵青,額角的青筋隱隱跳動,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刀,“現在網上又出現這種明顯是受賄導向的照片,要是查實了……”他頓了頓,“要是真出了腐敗問題,還搭上一條人命,讓我怎么向關黨組交代?怎么向總署紀檢組交代?”
“這已經不是一起單純的兇殺案……”
窗外傳來悶雷聲,方才還陽光明媚的天瞬間陰沉下來。
“這個案子現在海關總署高度重視,必須一查到底!不管是殺人滅口還是栽贓陷害,遠山你和司明配合,我要在四十八小時內看到初步結論。”張海潮關掉那些滿屏都是污言穢語的直播,警服上的肩章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背后的人在用輿論當煙霧彈……說明他們能調動極大的社會資源,真正的殺招恐怕還在后面。”張海潮的聲音沒有太多情緒,可說的內容卻讓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