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東升16層：玫瑰、早餐與冰山的日常
白色的路虎攬勝創世加長版，如同一頭優雅而強悍的白色巨獸，穩穩地切開越秀區東風中路上午略顯粘稠的車流。車內，BOSE音響流淌著Adele深沉而富有穿透力的嗓音，《Someone Like You》的旋律在精密的隔音空間中回蕩，與車窗外都市的喧囂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顧婉清單手搭在包裹著頂級Nappa真皮、觸感溫潤的方向盤上，指尖隨著鼓點輕輕敲擊。她168cm的身高在駕駛位上顯得比例極佳，一身剪裁堪稱完美的深灰色Max Mara羊絨西裝套裙，勾勒出她纖細卻充滿力量感的腰肢和肩線，內搭一件質地如云朵般柔軟的米白色高領羊絨衫，低調奢華，氣場卻凜然不可侵。鼻梁上架著一副鏡片寬大的經典款黑色Ray-Ban飛行員墨鏡，那是李峰的，鏡腿內側還刻著他名字的縮寫“LF”，此刻卻完美地貼合在她臉上，遮住了那雙冷靜到近乎銳利的丹鳳眼，只留下線條清晰緊致的下頜和一抹色澤飽滿、微微抿著的紅唇。這副墨鏡像一個盔甲，過濾掉不必要的陽光和更不必要的窺探目光，讓她只專注于前方道路和即將開始的工作。
車輛嫻熟地拐入上海路，東升大廈那線條硬朗的玻璃幕墻在陽光下反射著冷冽的光芒。攬勝無聲地滑入寬敞的地下車庫，精準地嵌入那個專屬的VIP車位——A1666。這個車牌號是她特意選的，帶著點不動聲色的宣告意味。
“叮。”
專屬電梯平穩而迅速地攀升至16層。電梯門開啟的瞬間，一個充滿現代設計感與高效運轉氣息的空間撲面而來。“清筑空間設計工程有限公司”的銀色金屬立體字LOGO在精心設計的燈光下熠熠生輝，簡約而極具力量感。前臺區域采用白色大理石與深色胡桃木的搭配，線條利落，藝術感十足。兩位身著統一藏藍色修身套裙、妝容精致的前臺接待立刻起身，臉上帶著訓練有素、恰到好處的甜美笑容和發自內心的恭敬：
“顧總早！”
然而，這精英范兒十足的前臺，此刻卻如同一個微型的、充滿諷刺意味的名利場展示臺。
在那光潔如鏡的白色大理石臺面上，堪稱“壯觀”地堆疊著：
七八束包裝極其精美、爭奇斗艷的玫瑰花束：烈焰般熾熱的紅玫瑰（999朵的巨型花束幾乎占了一半臺面）、嬌嫩欲滴的粉玫瑰（搭配著蕾絲和珍珠）、神秘深沉的黑玫瑰（點綴著金粉）、清新脫俗的香檳玫瑰（纏繞著絲帶）……每一束都價值不菲，卡片上龍飛鳳舞的署名昭示著不同的“金主”——有名字帶著“總”字的本地建材商，有喜歡用英文名的“新貴”，也有署名“仰慕者”的神秘人士。
十多份印著廣州頂級食府LOGO的精致早餐外賣袋：半島酒店經典的粵式點心三層架、四季酒店出品的班尼迪克蛋配黑松露、白天鵝賓館的艇仔粥配蝦餃、甚至還有專程從香港快運過來的某米其林三星的早茶套餐……香氣（食物的香氣混合著濃郁的花香）形成一種復雜而略帶侵略性的氣味，彌漫在前臺區域。
前臺那位看起來更機靈些、梳著丸子頭的女孩Amy，指了指這堆“貢品”，臉上帶著一絲習以為常又略帶無奈的笑意，熟練地問道：“顧總，還是…老規矩嗎？”
顧婉清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高跟鞋踩在光潔的灰色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而富有節奏的“嗒、嗒”聲，如同她本人一樣利落。她只是微微側過頭，隔著那副寬大的、屬于李峰的黑色墨鏡，朝著前臺的方向，極其輕微、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點了點頭。墨鏡下的紅唇似乎勾起了一個極淡的、幾乎無法捕捉的弧度，那是一種混合了徹底的漠然、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以及一種“又來了”的疲憊感。
得到指令，Amy和另一位前臺Lily立刻展現出她們早已爐火純青的“處理流程”。
Amy：動作麻利，毫不猶豫。她像處理辦公室廢紙一樣，伸手抓起那束最顯眼、最沉重的999朵紅玫瑰，看也不看那昂貴的包裝和嬌嫩的花朵，手臂一揚，“噗”地一聲，巨大的花束精準地投入旁邊一個超大號、印著可回收標志的黑色大號垃圾桶。嬌艷欲滴的花朵瞬間被擠壓變形，花瓣零落，昂貴的包裝紙發出刺耳的撕裂聲。緊接著是粉玫瑰、黑玫瑰……動作流暢，毫不拖泥帶水，仿佛在完成一項日常清潔任務。垃圾桶很快被嬌艷的“垃圾”填滿了一半。
Lily：則迅速拎起那些精致的早餐袋，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對著開放式辦公區提高音量，聲音清脆地招呼道：“姐妹們！顧總的‘每日關懷’到貨啦！老規矩，茶水間自助！先到先得，手慢無哦！”
話音剛落，辦公區里立刻響起一陣小小的歡呼和輕快的腳步聲。設計部、預算部、行政部的女孩子們（以及幾位年輕男士）紛紛從工位起身，笑嘻嘻地涌向茶水間。她們熟練地挑選著自己心儀的餐點，分享著昂貴的咖啡，氣氛輕松而愉快。“謝謝顧總！”“顧總萬歲！”的嬉笑聲隱約傳來。那些被精心挑選、價值不菲的“心意”，在她們手中迅速轉化成了共享的福利和一天工作的甜蜜調劑。顧婉清對此早已麻木，甚至沒有側目看一眼。她徑直穿過由透明或磨砂玻璃隔斷劃分出的寬敞辦公區。這里的設計風格是她親自把關的——冷色調為主（灰、白、黑），線條簡潔硬朗，墻上掛著極具沖擊力的建筑攝影作品和公司完成的標桿項目效果圖。三十多名文職員工（以年輕、有活力的設計師、預算師、項目助理為主）正在各自的崗位上忙碌。電話鈴聲、鍵盤敲擊聲、繪圖筆在數位板上的沙沙聲、以及針對圖紙和預算的低沉討論聲，交織成一首高效運轉的協奏曲。看到顧婉清走過，員工們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或微微欠身，或恭敬地低聲問候：“顧總早！”顧婉清依舊只是保持著步速，微微頷首作為回應。墨鏡后的目光平靜而銳利地掃過全場，那無形的、如同女王巡視領地般的氣場，讓整個辦公區的氛圍瞬間變得更加凝神屏氣、井然有序。
她走向走廊盡頭那間占據最佳景觀位的獨立辦公室。推開門，一個更加私密、也更能體現她個人品味的空間展現眼前。巨大的落地窗將越秀區繁華的城景盡收眼底。辦公室延續了極簡主義風格，但每一處細節都彰顯著非凡的質感與昂貴的代價。一張寬大的、一體成型的白色巖板辦公桌纖塵不染，如同冰原。桌面上只有一臺頂配的27英寸iMac、一個極簡的鈦合金筆筒、一個BOSE的藍牙音箱，以及幾份用不同顏色標簽分類的文件夾。背后是頂天立地的白色啞光烤漆書架，里面整齊地陳列著全球頂尖的建筑設計年鑒、厚重的材料樣本大全、各類設計規范以及代表著公司榮譽的獎杯和證書（幾個設計金獎的獎杯被低調地放在角落）。一盆造型虬勁的日本黑松盆景安靜地置于角落，為冷峻的空間增添了一抹充滿禪意的生命力。空氣里彌漫著清冽的、帶著雪松和冷杉氣息的Diptyque香氛味道，驅散了外面可能帶進來的任何雜味。
顧婉清走到寬大的辦公桌后，終于摘下了那副寬大的黑色墨鏡，小心翼翼地將其放入一個天鵝絨內襯的眼鏡盒中。她脫下西裝外套，隨意地搭在椅背上，露出羊絨衫包裹下優美的肩頸線條。坐下，打開iMac，沒有一絲一毫的拖沓和預熱，瞬間進入了工作狀態。纖長卻有力的手指在鍵盤和Magic Trackpad上飛快操作，屏幕上是復雜的BIM模型、密密麻麻的工程進度甘特圖、供應商報價對比Excel表以及塞滿收件箱的郵件。她的神情專注而冷靜，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每一個數據、每一條管線、每一個時間節點。時而快速敲擊回復郵件，語氣簡潔精準；時而拿起內線電話，聲音不高，卻清晰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感：
“張工（施工一隊負責人），荔灣‘云頂’別墅項目，水電隱蔽工程今天下午3點驗收。我要看到完整的影像資料和簽字確認單，重點檢查廚房和主衛的管線排布，圖紙第F-07節點有修改，驗收前再核對一遍。”
“李經理（采購部），‘華藝’送來的意大利進口巖板樣品色號與選型冊偏差超過5%，不符合合同約定的容差范圍。立刻聯系他們華南區總監，今天中午12點前給我明確答復和解決方案，否則按合同條款啟動備選供應商流程。”
“王隊（施工三隊），天河‘寰宇’商業中心項目，鋼結構吊裝進度滯后了1.5天。我不管你是天氣原因、設備故障還是工人協調問題，下周一的整體框架封頂節點，必須！確保！完成！人手不夠就加人，設備不夠就租，費用明細報給預算部陳總監，我要看到詳細的趕工計劃書，下班前放我桌上。”
她的指令精準高效，如同精密儀器的齒輪咬合，通過電話線和網絡，瞬間傳遞到散布在城市各處的三支施工隊負責人和公司各部門主管耳中。她是這艘名為“清筑空間”航船的絕對船長和舵手，掌控著所有項目的航向和速度。
上午十點剛過，前臺區域的電話鈴聲再次響起，比之前更頻繁了一些。
Amy接起電話，聽了幾句，臉上露出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表情。她放下電話，對著顧婉清辦公室的方向，無奈地聳了聳肩。
電梯門開合的“叮咚”聲變得密集。幾位精心“雕琢”過的年輕男士，如同約好了一般，或單獨，或兩兩結伴，陸續出現在公司門口。
他們清一色穿著價格不菲、剪裁卻可能略顯用力過猛的高檔西裝（亮面材質、收腰過緊、墊肩過寬等），頭發用發膠打理得一絲不茍、油光水滑（“瓦亮”），幾乎能反光。手腕上戴著張揚的Rolex或AP，身上散發著濃郁到有些刺鼻的男士香水味（多是木質調或東方調，但濃度過高）。臉上掛著自認為魅力十足、充滿“誠意”和“深度”的笑容，眼神卻像探照燈一樣，不受控制地飄向顧婉清辦公室那扇緊閉的、磨砂玻璃門，試圖穿透那層阻礙，一睹芳容。
“你好，我是‘宏泰建設’的少東家，劉子銘。久仰顧總大名，特意來拜訪，想談談我們新開發的高端樓盤‘云璽府’的會所精裝項目，希望能與顧總當面交流一下設計理念…”一位梳著大背頭、戴著金絲邊眼鏡的年輕男子，努力模仿著父輩的沉穩腔調。
“嗨，美女，麻煩通報一聲，我是‘星耀資本’的投資經理Jason Chen，我們最近在物色有潛力的設計公司進行戰略投資，對清筑空間非常感興趣，想和顧總聊聊未來的合作可能…”另一位穿著亮藍色西裝、打著騷粉色領帶的男士，操著港普，努力顯得專業又洋氣。
“我和顧總上周在‘嶺南商會’的慈善晚宴上見過，相談甚歡，約了今天來細聊一個私人別墅的項目，我姓周…”第三位則試圖攀上“一面之緣”的關系。
他們的理由五花八門，核心訴求卻高度一致——見到顧婉清本人，最好能加上那個傳說中極其難搞、如同圣杯般珍貴的私人微信。
面對這些散發著強烈荷爾蒙、野心和表演欲的“訪客”，前臺Amy展現出了與她甜美外表截然不同的、如同精鋼盾牌般的“防御”技巧。她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標準化的甜美笑容，聲音清脆悅耳，態度不卑不亢：
“劉先生您好！歡迎光臨清筑空間！‘云璽府’項目我們早有耳聞，非常有潛力。關于會所精裝設計，我們資深項目總監王總監是這方面的專家，他手上剛完成一個類似定位的頂級會所項目，獲獎作品！他已經在2號會議室等您了，我帶您過去詳談，相信一定能碰撞出精彩的火花！”
“Jason先生您好！感謝您對清筑的關注！戰略投資方面的事務由我們公司負責戰略發展的林副總全權對接。林副總擁有豐富的資本運作經驗，他非常期待與您交流。請隨我到3號會客室，林副總馬上過來。”
“周先生您好！真是不巧，顧總今天上午的行程全排滿了，都是非常重要的項目匯報會議，實在抽不開身。您看這樣好不好？您把您的別墅項目資料和聯系方式留給我，我會第一時間轉交給負責高端私宅設計的李經理。李經理是我們私宅設計的王牌，經驗豐富，審美一流，他看完資料后會盡快與您聯系，安排詳細溝通，您看可以嗎？”
Amy的應對滴水不漏，動作流暢，引導方向明確。她巧妙地利用“總監”、“副總”、“王牌經理”這些頭銜，既抬高了對方（暗示他們的項目/投資值得總監級對接），又不動聲色地將這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訪客，精準地分流到不同的“緩沖區”和“防火墻”那里。那些年輕人縱然心有不甘，眼神頻頻瞟向那扇緊閉的門但在Amy那看似甜美實則不容拒絕的引導和“專業”理由面前，也只能悻悻然地跟著她走向不同的會議室或留下聯系方式，連顧婉清的影子都沒見到。
Amy回到前臺，和Lily交換了一個“又打發走一波”的默契眼神。這種戲碼，在東升大廈16層的清筑空間前臺，幾乎如同每日打卡般上演。那些被扔進垃圾桶的玫瑰和被分食的早餐，不過是圍繞這座名為“顧婉清”的冰山，最微不足道的浮沫罷了。真正的冰山，此刻正坐在那間視野絕佳的辦公室里，目光如炬，掌控著她的建筑王國，對那些浮華的喧囂，連一絲漣漪都吝于給予。她的世界，遠比那些自以為是的“追求”和“合作”，要宏大和堅實得多。而那副靜靜躺在眼鏡盒里的黑色墨鏡，則無聲地昭示著她心底最堅實的那份歸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