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騎絕塵，楚歌離開了臨淄。

那座匯聚了天下風云的雄城，和他與那位公主殿下之間，那場混雜著交易、默契與欣賞的復雜約定，都被他遠遠地拋在了身后。

官道之上，春風拂面。楚歌解下了腰間的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一直燒到了胃里，讓他因連日來的緊張與算計而有些麻木的神經，重新變得鮮活起來。

他終于，又回到了屬于自己的天地。

沒有了公主府的深沉算計，沒有了“黑冰臺”的如芒在背。他可以迎著風，放聲高歌；也可以隨時勒馬，躺在草地上，看云卷云舒。

這，才是他楚歌，原本的生活。

懷中，那兩卷用金絲錦緞包裹的《九天韶樂》殘卷，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不再是滾燙的烙鐵，而重新變回了沉靜的、等待被喚醒的古老魂魄。

從齊國南下，前往故都郢，必經魯國。

當楚歌的馬蹄，踏入魯國境內時，他敏銳地感覺到，空氣中的氣息，都為之一變。

齊國是動的，是商業的，是充滿欲望與機遇的；而魯國，是靜的，是禮教的，是處處透著嚴謹法度的。這里的田地，被規劃得方方正正，阡陌交通，井然有序。路上的行人，無論是農夫還是士人，皆是衣冠整潔，步履從容，相遇時，會相互行禮，一絲不茍。

空氣中，仿佛都飄蕩著一股濃濃的書卷氣。這里，是“圣人之鄉”，是那位被天下讀書人尊為至圣先師的孔丘的故鄉。

楚歌在魯國都城曲阜停下歇腳。他找了一家酒肆，要了一份簡單的餐食。鄰桌，沒有商賈們談論的物價與利潤，只有幾位頭戴儒冠的士子，正為了一句《詩經》的注解，或是為了一個“禮”的細節，而爭得面紅耳赤。

楚歌聽著，只覺得有趣。他正準備吃完便走，卻被街對面，一處杏壇之下的景象，吸引了腳步。

一位身著洗得發白的儒衫，看起來有些清貧的年輕儒生，正被一群七八歲的孩童，團團圍住。他沒有不耐，而是極有耐心地，一句一句地，教他們誦讀竹簡上的文字。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稚嫩的童聲，在春日的午后，顯得格外清澈。

就在此時，一名衣著華麗的富商，大搖大擺地路過，對著那儒生，嗤笑一聲：“窮酸！教這些泥腿子識文斷字，能當飯吃嗎？還不如早些去田里，多打幾斤糧食來得實在！”

那儒生臉色漲紅，卻只是作揖一禮，不與他爭辯。

楚歌看著這一幕，搖了搖頭。他放下筷子，從行囊中取出玉笛，走到酒肆的窗口，對著那群有些沮喪的孩子，吹奏了起來。

這一次，他吹的，不是什么驚世駭俗的名曲，而是一首在楚國鄉間，流傳甚廣的，關于“勤學”的童謠。曲調簡單、歡快，充滿了鼓勵的意味。

孩子們聽到這悅耳的笛音，臉上又重新露出了笑容，不由自主地，跟著那節奏，拍起了小手。

那儒生驚訝地抬起頭，看到了窗口的楚歌。他對著楚歌，深深地，行了一個大禮。

楚歌笑著，對他點了點頭，算是回禮。

他忽然覺得，這魯國，也并非全然是那般刻板無趣。這些將“仁”與“禮”刻在骨子里的讀書人，自有他們可愛可敬之處。

他放下玉笛，結了賬，準備繼續上路。

然而，就在他牽著馬，走出城門的那一刻，一股極其細微，卻又無比熟悉的，冰冷的殺氣，如同藏在草叢中的毒蛇，輕輕地，吐了一下信子。

楚歌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他緩緩抬頭，望向了南方那條通往楚國的，一望無際的官道。

官道的盡頭，夕陽正將遠處的地平線，染成一片血色。而在那血色的背景中，一個小小的黑點，正在靜靜地等待著他。

楚歌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那不是一個黑點。

那是一道如影隨形的，來自臨淄暗巷的，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