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拍賣會上，我和傅沉同時舉牌競拍一支古董鋼筆。

“七百萬。”我微笑著挑釁，“傅少還要跟嗎？”

他冷著臉追加到一千萬，我毫不猶豫再加兩百萬。

當(dāng)晚新聞頭條：楚傅兩家繼承人再掀商戰(zhàn)，為支鋼筆豪擲千萬。

沒人知道，那支鋼筆是我九歲那年送給傅沉的生日禮物。

更沒人知道，他書房保險柜里鎖著我童年最愛的絕版童話書。

直到暴雨夜，傅沉渾身濕透敲開我的門：

“楚寧，我受夠了跟你裝敵人。”

他扯開領(lǐng)帶，聲音沙啞：“你永遠(yuǎn)能讓我失控。”

拍賣廳里水晶燈流光溢彩，空氣卻緊繃得像一根拉到極限的弦。

無數(shù)道目光聚焦在拍賣臺上那支靜靜躺在絲絨襯墊中的古董鋼筆——筆身是溫潤的象牙白，鍍金的筆夾已經(jīng)沉淀出歲月特有的、難以模仿的暗啞光澤，低調(diào)地訴說著時光的流淌。

“起拍價，五十萬。”拍賣師的聲音在過分安靜的廳堂里蕩開一絲漣漪。

幾乎同時，兩個聲音撞在了一起。

“一百萬。”

“一百二十萬。”

我的視線越過幾排座位，精準(zhǔn)地捕捉到傅沉。他側(cè)對著我，下頜線繃得很緊，像一把出鞘的冷刃，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凜冽氣場。他似乎根本沒往我這邊看，但我知道，他的注意力從未離開過這件拍品。一種熟悉的、混合著挑釁與苦澀的滋味在我舌尖蔓延開。又是這樣，從小到大，但凡是我多看兩眼的東西，他傅沉就一定要來插一腳。幼兒園搶秋千，小學(xué)爭繪畫比賽第一名，中學(xué)辯論賽永遠(yuǎn)站在對立面……我們仿佛生來就是彼此的對立面，是楚家和傅家這場曠日持久商戰(zhàn)最直接的延續(xù)符號。

“三百萬。”傅沉的聲音毫無波瀾，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

我指尖輕輕點了點膝蓋，唇角勾起一個精心計算過的弧度。聚光燈恰好掃過我的位置，我相信那個角度足夠讓傅沉看清我眼底的鋒芒：“五百萬。”

場下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這支筆固然珍貴，但遠(yuǎn)不值這個數(shù)。這已經(jīng)不是收藏，是純粹的面子和意氣之爭。

傅沉終于側(cè)過頭。水晶燈冷白的光線落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那雙深邃的眼睛像兩泓深不見底的寒潭，隔著人群沉沉地望過來。那目光銳利，帶著審視，仿佛要穿透我精心維持的優(yōu)雅表象，挖出底下所有的秘密。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痛讓我瞬間清醒。

“七百萬。”我微微揚起下巴，聲音清晰地穿透整個拍賣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近乎甜美的挑釁，“傅少，還要跟嗎？”

挑釁的話語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激起層層漣漪。無數(shù)道目光在我和他之間來回穿梭，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聲的喧囂，那是名流們對楚傅兩家這出經(jīng)典戲碼的無聲解讀與期待。我甚至能捕捉到幾個熟面孔交換的、帶著了然笑意的眼神——看啊，楚寧和傅沉，又開始了。

傅沉的臉色，在聚光燈下似乎更冷峻了幾分，如同覆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他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那把低沉而帶著金屬般冷感的嗓音再次響起：“一千萬。”

整個拍賣廳徹底沸騰了。低低的驚呼聲此起彼伏，像一群被驚擾的蜂群。一千萬！只為了一支古董鋼筆？這已經(jīng)超出了意氣之爭的范疇，更像是一場公開的、用鈔票點燃的戰(zhàn)書。

血液仿佛在瞬間沖上了我的頭頂，耳邊嗡嗡作響，蓋過了所有的嘈雜。理智那根弦在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近乎毀滅的沖動拉扯下，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九歲那年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后，我偷偷溜進傅家花園，小心翼翼地把這支鋼筆塞到他手里，他臉上閃過的那一絲我從未見過的、真實的錯愕和……驚喜，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記憶里。

這支筆上，刻著我親手、一筆一劃刻下的“寧寧”兩個字。他那時還嫌棄地說：“字真丑。”可后來，我明明看見他每天都帶著它上學(xué)。

它怎么會在拍賣會上？他不要了？還是……他根本忘了？

“一千兩百萬。”我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決絕，砸落在驟然死寂的空氣里。數(shù)字出口的瞬間，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我?guī)缀鯚o法呼吸。

拍賣師落槌的聲音，沉重得像砸在我的心上：“一千兩百萬！成交！恭喜楚寧小姐！”

傅沉猛地站起身。椅子腿與昂貴的大理石地面摩擦，發(fā)出一聲刺耳的銳響。

他沒有看我，一個眼神也沒有。頎長的身影裹挾著幾乎凝成實質(zhì)的寒氣，大步流星地穿過人群自動讓開的通道，消失在通往出口的厚重門簾之后。只留下一個決絕、冰冷的背影。

當(dāng)晚的財經(jīng)新聞頭條，毫無懸念地被這支天價鋼筆占據(jù)：“楚傅兩家繼承人再掀商戰(zhàn)烽煙，千萬天價爭奪古董筆！”配圖是我舉牌時那個精心設(shè)計過的、帶著勝利者微笑的特寫，以及傅沉離場時那張被鏡頭捕捉到的、陰沉得能滴出水的側(cè)臉。

城市的另一端，楚家老宅頂樓的書房，厚重的絲絨窗簾隔絕了外面璀璨的霓虹。

水晶吊燈的光芒柔和地灑落，那支價值連城的鋼筆，此刻正靜靜地躺在我冰涼的手心。象牙白的筆身觸感溫潤，如同某種溫順的小動物。

我的指尖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緩緩撫過那鍍金的筆夾，然后，停頓在筆帽底部一個極其細(xì)微的凹陷處。那里，兩個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字，幾乎被歲月和無數(shù)次摩挲磨平了棱角——“寧寧”。

是我九歲的手筆。那個名字，像個隱秘的烙印，燙得指尖發(fā)麻。巨大的疲憊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我把筆緊緊攥在手里，冰涼的金屬硌得掌心生疼，仿佛只有這尖銳的痛感才能壓住心底那片空茫的荒蕪。

為了這支他當(dāng)年也許只是隨手收下、如今又輕易舍棄的筆，我像個愚蠢的賭徒，押上了一千兩百萬和明天的頭條笑話。更諷刺的是，這支承載了我童年唯一一點柔軟念想的筆，竟然成了我們這場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中最新、也最昂貴的一件戰(zhàn)利品。

落地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點狂暴地砸在玻璃上，發(fā)出沉悶而連綿的聲響，模糊了窗外整個城市的燈火，也仿佛沖刷著心底某個角落。

門鈴就在這震耳欲聾的雨聲中突兀地響起。

短促，尖銳，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穿透力，一遍又一遍，固執(zhí)地撕開雨夜的沉寂。

這么晚了？傭人應(yīng)該都休息了。心頭莫名掠過一絲煩躁，我蹙著眉，放下那支仿佛變得格外沉重的鋼筆，起身走向玄關(guān)。指尖觸到冰冷的黃銅門把時，心頭那點煩躁忽然被一種近乎直覺的預(yù)感取代，心跳沒來由地漏了一拍。

厚重的橡木門被我拉開一道縫隙。

門外的景象讓我瞬間僵在原地。

傅沉站在那里。

渾身濕透。

昂貴的黑色西裝外套像浸透了墨汁的破布，緊緊貼在他身上，勾勒出寬肩窄腰的輪廓，水珠順著濕透的黑發(fā)不斷地滾落，滑過他蒼白的臉頰、緊抿的薄唇、線條冷硬的下頜，最后消失在同樣濕透的襯衫領(lǐng)口里。走廊慘白的頂燈打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個狼狽卻依舊挺拔的剪影。他的眼睛，那雙平日里總是淬著冰、深不見底的眼睛，此刻卻像燃著兩簇幽暗的火，直直地、牢牢地鎖住我。那里面有某種東西劇烈地翻涌著，是憤怒？是絕望？還是別的什么？我看不清，只覺得那目光滾燙，幾乎要將我穿透。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門外呼嘯的風(fēng)雨聲和他沉重壓抑的呼吸。

“傅沉？”我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幾乎不成調(diào)，“你……”

后面的話被硬生生堵在了喉嚨里。

他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帶著一股冰冷的水汽和一種近乎毀滅的氣息，瞬間侵入了門內(nèi)的空間。門框似乎都因他這帶著怒意的動作而微微震顫。他根本沒有給我任何反應(yīng)的時間，一只冰冷、濕漉漉的大手便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像是要將我的骨頭捏碎。

“楚寧，”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磨過粗糙的木頭，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疲憊和破釜沉舟的決絕，“我受夠了。”

冰冷的雨水順著他發(fā)梢滴落，砸在我的手背上，激起一陣細(xì)微的戰(zhàn)栗。他攥著我手腕的力道沒有絲毫放松，反而越收越緊。那雙被雨水沖刷得異常銳利的眼睛死死盯著我，眼底翻涌著我看不懂的巨浪。

“受夠什么？”我強迫自己迎視他，試圖找回慣有的冷靜和反擊的鋒芒，可聲音卻不受控制地泄露出一絲顫抖，“受夠輸給我這支筆了？傅沉，輸不起就別玩，現(xiàn)在跑來發(fā)什么瘋？”

“輸？”他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荒謬的笑話，短促地嗤笑了一聲，那笑聲里卻浸滿了苦澀。

他猛地甩開我的手腕，動作帶著一種失控的暴躁。緊接著，他抬手，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狠狠扯住了自己早已歪斜的領(lǐng)帶結(jié)。昂貴的真絲領(lǐng)帶被他用近乎暴戾的力道狠狠一拽，勒緊的結(jié)瞬間散開，皺巴巴的領(lǐng)帶軟塌塌地掛在他濕透的頸間。

這個動作充滿了某種原始的、壓抑已久的破壞欲，讓我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撞在冰冷的門框上。

“對，我是輸了！”他向前逼近一步，濕透的身軀帶著巨大的壓迫感，幾乎將我完全籠罩在他的陰影里。他微微低下頭，灼熱而紊亂的氣息混雜著冰冷的雨腥味，拂過我的額發(fā)和臉頰。那雙燃著火的眼睛近在咫尺，清晰地映出我瞬間蒼白的臉和眼底無法掩飾的慌亂。

“我他媽早就輸?shù)靡凰苛耍摹彼穆曇趔E然哽住，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像是在竭力壓制著什么即將沖破堤壩的洪流。幾秒令人窒息的停頓后，他才重新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滾燙的胸腔深處硬生生掏出來，帶著灼人的溫度和無盡的沙啞：

“楚寧，我受夠了跟你裝敵人。”

窗外的暴雨似乎在這一刻達(dá)到了頂峰，密集的雨點瘋狂地砸在玻璃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咆哮，仿佛在為這遲來的宣言擂鼓助威。冰冷的雨水順著他的發(fā)梢、臉頰不斷滴落，有幾滴落在我下意識抬起來想推開他的手背上，明明是涼的，卻燙得驚人。

“……裝？”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只能機械地重復(fù)這個字眼。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扼住，連呼吸都變得異常困難。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里，翻涌的火焰幾乎要將我吞噬殆盡。

“是，裝！”傅沉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地起伏，像一頭被困在絕境中的野獸。他死死盯著我，眼神里是孤注一擲的瘋狂，聲音嘶啞得如同砂輪在摩擦，“裝得恨你入骨！裝得跟你勢不兩立！裝得恨不得楚家明天就破產(chǎn)！”他的聲音猛地拔高，帶著一種撕裂般的痛楚，“可你他媽……”

他驟然停頓，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高大的身軀微微晃了一下。他抬手，帶著濕冷雨水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力度，猛地攫住了我的下頜，強迫我抬頭直視他眼底那片赤紅的、燃燒的廢墟。

“你永遠(yuǎn)能讓我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