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教授宣布的物理小組課題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競賽班激起了層層漣漪。自由組隊，選題自定，最終成果計入學期末綜合評定——這意味著合作與競爭并存，強強聯合是必然趨勢。

黎晚單手轉著筆，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教室里或興奮討論或緊張張望的同學。她不需要張望。她知道最強的對手在哪里，也知道唯一的“合作”可能性指向誰。但這可能性，需要一點催化劑。

蘇小小已經激動地湊過來：“晚晚！組隊組隊！抱緊大佬大腿不放松！”

黎晚還沒回答，陸沉那標志性的、帶著點戲謔的聲音就在旁邊響起：“喲，蘇小小同學，你這算盤珠子都快崩我臉上了。抱大腿？問過我們硯哥的意見了嗎？”他不知何時晃到了她們桌邊，一只手還搭在江硯的肩膀上。

江硯面無表情地抖開他的手，視線落在黎晚身上，依舊是那副沉靜無波的樣子，似乎在等她先開口。

黎晚放下筆，身體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迎上江硯的目光，唇角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王教授說‘自由組隊’。江硯同學，有選隊友的初步意向了嗎？”她問得直接，眼神里卻帶著“你敢說沒有試試看”的挑釁。

教室里瞬間安靜了不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兩位大佬身上。空氣里彌漫著無聲的硝煙和巨大的期待。

江硯沉默了兩秒。那兩秒被無限拉長。就在眾人以為冰山又要凍死全場時，他薄唇微啟，依舊是簡潔到吝嗇的陳述句：

“你，和我。”

不是問句，是通知。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篤定。

“哇哦——！”陸沉第一個發出夸張的驚嘆，用力拍了一下江硯的后背（被江硯一個冰冷的眼刀制止），然后對著黎晚和蘇小小擠眉弄眼，“聽見沒聽見沒？我們硯哥欽點了！黎晚同學，榮幸吧？”

蘇小小激動得差點跳起來，瘋狂點頭：“榮幸榮幸！絕對榮幸！大佬帶飛！”

黎晚對陸沉的耍寶和蘇小小的激動置若罔聞。她只是看著江硯，眼底的興味更濃了。這回答……意料之中，卻又比預想的更直接、更不客氣。她喜歡這種不繞彎子的效率。

“行啊。”黎晚站起身，動作帶著點慵懶的利落，“那選題呢？江隊長？”她把“隊長”兩個字咬得有點玩味。

江硯似乎沒在意她的稱呼，從文件夾里抽出一張打印好的A4紙推到她面前，上面清晰地列著幾個備選課題，旁邊還有他手寫的簡短批注（思路、難點、可行性）。排在首位的，赫然是【基于麥克斯韋方程組的電磁場能量密度分布建模與可視化模擬】。

黎晚掃了一眼，指尖在那個課題上點了點：“就它吧。有挑戰，不算浪費時間。”她用了江硯評價她的詞。

江硯的目光在她指尖停留了一瞬，隨即點頭：“嗯。下午放學，物理實驗室A。”

“OK。”黎晚收起那張紙，動作自然得像是在收自己的東西。兩人三言兩語就敲定了合作，高效得讓旁邊還在糾結組隊名單的其他同學目瞪口呆。

陸沉立刻舉手：“等等！兩位大佬！帶家屬嗎？我們小小同學雖然物理競賽弱了點，但打雜、買水、活躍氣氛、實時彈幕吐槽絕對一流！還有我，信息學加持，數據模擬和可視化編程包在我身上！保證不拖后腿！”他一把將還在懵圈的蘇小小拉到身邊，笑得一臉諂媚。

蘇小小反應過來，立刻小雞啄米式點頭：“對對對！我能做會議記錄！能查資料！能端茶倒水！”

黎晚看向江硯，挑了挑眉，意思是“你的人，你決定”。

江硯的目光在陸沉那張充滿期待的臉上和蘇小小亮晶晶的眼睛上掃過，最終只吐出一個字：“準。”

“耶！”陸沉和蘇小小擊掌慶祝，仿佛中了頭彩。

放學后，物理實驗室A。

這里設備齊全，安靜空曠，是競賽班專用的小組研討室。

黎晚和江硯占據了一張寬大的實驗桌兩端。江硯正專注地在白板上推導核心方程，筆走龍蛇，字跡冷峻有力。黎晚則懶散地靠在椅背上，面前攤開著江硯那份詳盡的課題計劃書，手里卻轉著一支電容筆，目光偶爾掃過白板，大部分時間落在計劃書上江硯手寫的批注上。那些批注邏輯嚴密，思路清晰，帶著他一貫的簡潔和精準。

陸沉和蘇小小坐在旁邊的另一張小桌旁。陸沉正對著打開的筆記本電腦噼里啪啦地敲代碼，嘴里還念念有詞：“……能量密度積分……邊界條件設定……可視化引擎調用……”蘇小小則捧著臉，眼神在江硯和黎晚之間來回逡巡，不時在本子上寫寫畫畫，表情時而興奮時而困惑，像是在現場直播一場無聲的偶像劇。

“晚晚，”蘇小小終于忍不住，用氣聲小小聲地問，“你們……不需要交流的嗎？”從進來到現在快半小時了，那兩位除了最初確認了一下分工（江硯主推導建模，黎晚主理論驗證和邊界條件優化），就再沒說過一句話！這詭異的默契和安靜讓她這個彈幕機憋得難受。

黎晚頭也沒抬，筆尖在計劃書的某個角落點了點：“思路都在紙上，效率高。”她頓了頓，補充道，“交流太多，容易產生噪音。”

她話音剛落，實驗室的門就被輕輕敲響了。

黎曉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幾杯奶茶，笑容溫婉地站在門口：“打擾了。江硯同學，姐姐，還有陸沉同學、小小同學。我看你們在實驗室忙了這么久，一定渴了，我買了點奶茶。”她說著，目光柔柔地落在江硯身上，“江硯同學，我記得你喜歡無糖烏龍對吧？給你買了這個。”她將一杯貼著無糖標簽的烏龍茶特意放到江硯手邊的桌角，距離他正在書寫的草稿紙很近。

黎晚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又是這種看似體貼、實則越界的試探。

江硯正在白板上書寫的手頓住了。他沒有看那杯奶茶，也沒有看黎曉。他的視線依舊停留在白板的公式上，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仿佛被什么東西打擾了思路。

就在黎曉準備把另一杯奶茶遞給黎晚時，江硯突然放下筆，轉過身。他沒有看黎曉，而是直接拿起那杯放在他手邊的無糖烏龍，兩步走到實驗室角落的垃圾桶旁，手腕一傾。

“嘩啦——”奶茶連同冰塊被干脆利落地倒了進去，空杯子被精準地投入可回收垃圾桶。

整個過程安靜、迅速、毫不猶豫，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冷漠。

實驗室里瞬間死寂。

黎曉的笑容徹底僵在臉上，端著托盤的手指捏得發白，眼眶瞬間就紅了，身體微微發抖，像是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陸沉和蘇小小都看傻了。

江硯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走回白板前，拿起筆，仿佛剛才只是丟了一張廢紙。他看都沒看黎曉一眼，只淡淡地拋出一句，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卻清晰地傳遍安靜的實驗室：

“實驗室規定，禁止帶入食物飲料。下次，不必。”

黎曉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她死死咬著嘴唇，再也待不下去，轉身奪門而出。

“臥……槽……”陸沉回過神來，對著江硯的背影無聲地做了個夸張的口型，“硯哥，牛逼！這波操作，滿分！”

蘇小小也激動地捂住嘴，無聲尖叫，在本子上瘋狂記錄：“冰山鑒茶實錄！物理性清除！帥炸蒼穹！”

黎晚看著黎曉狼狽逃離的背影，又看向江硯那重新專注于公式、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的挺拔側影。一股極其復雜的感覺涌上心頭——有點爽快，有點驚訝，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這種簡單粗暴卻極其有效的“維護”方式所觸動的異樣感。他甚至不需要知道前因后果，僅僅因為“規定”和“打擾”，就毫不猶豫地清除了噪音源。這種直接到近乎冷酷的行動力，意外地……合她胃口。

她收回目光，指尖在電容筆上輕輕敲擊了一下，然后拿起筆，在江硯計劃書的一個邊緣空白處，飛快地寫下一行娟秀卻帶著鋒芒的小字：

【噪音清除效率：100%。物理手段，簡單有效。值得參考。】

寫完，她若無其事地將計劃書推回到江硯手邊。

江硯的目光從白板上移開，落在那行突兀出現的小字上。他的視線在那行字上停留了大約三秒鐘。

然后，黎晚清晰地看到，他那線條冷硬的唇角，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那弧度轉瞬即逝，快得像幻覺。

但黎晚的心臟，卻像被一道無形的電流瞬間擊中，酥麻感順著指尖蔓延開來。

實驗室里重新恢復了安靜，只剩下筆尖摩擦白板的沙沙聲，和陸沉敲擊鍵盤的噠噠聲。

然而，在這片看似專注的靜謐之下，某種無聲的電流，卻在兩張實驗桌之間，悄然滋生、碰撞、纏繞。比任何物理公式模擬出的電磁場，都要更加復雜，也更加……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