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那一聲怒喝，如同九幽寒風卷過乾清宮，帶著雷霆震怒的威壓，狠狠砸在陳衍身上。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審視和權衡，而是純粹的、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殺意！仿佛只要陳衍的回答有半分差池，下一秒就會被拖出去碎尸萬段！

陳衍的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太子朱標？開方子？碰東西？他猛地想起之前為朱標診脈時，那冰冷的指尖，那蒼白中透著蠟黃的臉色，還有…袖口上那抹刺眼的淡黃粉末！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天靈蓋。難道…太子也出事了？！而且矛頭直指自己？！

他強行壓下翻涌的驚濤駭浪，強迫自己聲音保持平穩，但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回陛下！草民僅為太子殿下請脈，觀其氣色、舌苔，切其脈象。因尚未確診，不敢妄開方藥！期間只以尋常銀針試探殿下指尖穴位，銀針…銀針已丟棄，未曾接觸其他物件！”

“未曾接觸？”朱元璋的聲音冷得掉冰渣，他猛地指向那個報信的太監，“王景弘！你說！”

那面白無須、名叫王景弘的太監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帶著哭腔和極度的恐懼：“陛下！奴婢萬死！就在…就在方才，東宮…東宮又抬出兩個試藥太監！癥狀…癥狀與之前暴斃的三個一模一樣！都是…都是咳血不止，渾身抽搐，不到半炷香就…就咽氣了！”

“什么？！”陳衍瞳孔驟縮。又是試藥太監？暴斃？咳血？！

“奴婢…奴婢奉旨照看東宮湯藥，絕不敢有半分懈怠！”王景弘砰砰磕頭，額頭瞬間見了紅，“可…可奴婢查過，今日除了太醫院按例送去的安神湯，就只有…就只有陳先生為太子診脈之后，太子殿下似乎受了驚，側妃娘娘呂氏親手熬了一碗‘定魂羹’奉上…殿下…殿下只喝了小半口…并無異樣…可…可那試藥的小李子和小順子，喝的是…是太醫院送來的藥渣重熬的湯水啊！他們…他們喝了不到一刻鐘就…就吐血了！”他猛地抬頭，目光驚恐地掃過陳衍，又迅速垂下，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奴婢…奴婢實在不知…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錯啊！”

王景弘的話，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向了兩個方向：太醫院送來的安神湯藥渣，以及…陳衍診脈之后，太子可能受到的“驚擾”！

矛頭，若隱若現地指向了陳衍！太醫院送藥是慣例，以前無事，偏偏他診脈之后就出事？更何況，他碰過太子！

張文啟雖然不在殿內，但這無形的刀，卻比他在時更加鋒利惡毒！

朱元璋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龍袍下的胸膛劇烈起伏著。試藥太監接連暴斃，死的雖是卑賤之人，但這發生在東宮，發生在太子身邊！這簡直是在挑戰他的皇權，在動搖國本！

“傳旨！”朱元璋的聲音如同悶雷滾動，“東宮一應人等，無朕旨意，不得擅動！所有湯藥、器皿、食材，就地封存！陳衍！”他猛地盯住陳衍，那目光如同要將他洞穿，“朕給你一個時辰！給朕查清楚！這些奴才，到底是怎么死的！查不出…你就去給他們陪葬！”

“草民…遵旨！”陳衍心頭一片冰涼，但也涌起一股狠勁。這是生死局，也是破局的唯一機會！他必須找出真相！

他被王景弘和兩名如狼似虎的錦衣衛“護送”著，幾乎是半拖半拽地來到了東宮一處偏僻的耳房。這里已經臨時改成了停尸之所，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種死亡特有的冰冷氣息。兩張草席鋪在地上，上面蓋著白布，勾勒出兩具扭曲僵硬的尸體輪廓。

還有三名東宮的低階太監，面無人色地跪在角落，瑟瑟發抖，他們是負責處理前幾具尸體的。

“掀開！”陳衍的聲音帶著一種壓抑的嘶啞。

王景弘忍著恐懼，示意一個錦衣衛上前，掀開了其中一張白布。一張年輕卻因痛苦而極度扭曲的臉暴露出來，眼睛瞪得滾圓，充滿了臨死前的恐懼和不解。他的嘴角、前襟，凝固著大片暗紅色的血跡。身體蜷縮著，手指死死摳著地面，指甲縫里全是血污和泥土。

另一具尸體也差不多，同樣咳血暴斃，死狀凄慘。

陳衍蹲下身，強忍著濃烈的血腥氣帶來的不適。他沒有先去碰尸體，而是先看向跪著的三個太監：“之前暴斃的三個，死狀是否一樣？都咳血？”

“是…是…陳先生！”一個膽子稍大的太監抖著聲音回答，“都是…都是突然就咳起來，止都止不住，血…血是暗紅色的…然后人就抽抽，很快就…就沒了…”

“他們死前，都喝了什么？”陳衍追問。

“都…都喝了重熬的藥渣湯…是…是給太子殿下試藥的規矩…”

“藥渣呢？藥罐呢？”

“回…回先生，按規矩，試藥后的藥渣和藥罐，都由太醫院的人收走了…”

太醫院！又是太醫院！動作真快！陳衍的心沉了下去。線索似乎斷了。

他不再猶豫，拿起旁邊準備好的烈酒浸泡過的布巾，仔細擦手。然后，他走到第一具尸體旁，伸手按了按尸體的腹部。冰冷而僵硬。他掰開尸體的口唇，湊近聞了聞。除了濃重的血腥氣，似乎還有一絲…極淡極淡的、類似大蒜被悶燒后的怪異氣味？

砒霜？慢性砒霜中毒在急性發作死亡時，有時會有類似大蒜的氣味！陳衍心中警鈴大作！難道太子是慢性中毒，而這些試藥太監，是喝了濃縮的毒藥渣？！

他立刻轉向尸體暴露的頸部皮膚，仔細查看。沒有明顯的尸斑，但皮膚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灰白色。他解開尸體的衣襟，露出胸膛。胸膛皮膚下，隱約可見一些細小的、如同蛛網般的紫紅色出血點！

他猛地抓住尸體的手腕，用力翻轉過來。手臂內側的皮膚上，同樣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針尖大小的出血點！這是…皮下出血！凝血功能障礙的表現！

陳衍的心跳驟然加速。他不再遲疑，拿起旁邊準備好的一柄小銀刀（臨時找來的，勉強湊合），在烈酒中反復擦拭后，深吸一口氣，對準尸體的腹部，用力劃了下去！

嗤啦！

皮肉被割開的聲音在死寂的耳房里顯得格外刺耳。王景弘和那幾個太監嚇得魂飛魄散，差點癱倒在地，連旁邊的錦衣衛也臉色發白，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陳衍置若罔聞，他的動作穩定而快速，如同在進行一場精密的手術。他剝離皮膚和皮下組織，暴露出腹腔。當腹腔被打開的一瞬間，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混合著內臟特有的氣味撲面而來！

陳衍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尸體的肝臟！

那本該是紅褐色的肝臟，此刻卻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如同被無數細密蛛網覆蓋的灰黃色！表面凹凸不平，布滿了細小的顆粒狀結節，質地僵硬如皮革！整個肝臟萎縮變形，如同一個飽經風霜、干癟枯萎的硬塊！

肝纖維化！肝硬化！而且是極其嚴重的晚期形態！這絕非一朝一夕能形成！

砒霜！慢性砒霜中毒最典型的靶器官損害就是肝臟！會導致肝纖維化、肝硬化，最終肝功能衰竭！這些試藥太監，正是長期微量攝入砒霜，肝臟早已千瘡百孔，今日再喝下那藥渣重熬的、濃縮了毒素的湯水，瞬間引發了急性肝壞死、彌漫性血管內凝血（DIC），導致大出血而暴斃！

太狠毒了！這是用無數條卑賤的人命，在日復一日地為太子試毒，也掩蓋著投毒的痕跡！若非今日藥量突然加大導致多人暴斃，這慢性中毒的惡果恐怕要到太子肝衰竭吐血時才會徹底暴露！

陳衍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他強忍著內心的震撼和憤怒，站起身，看向王景弘和錦衣衛，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沉重：“是毒！慢性劇毒！名為砒霜！長期少量攝入，可致人臟腑枯竭，最終嘔血暴亡！這些太監…皆是因此而死！其肝腑已朽如枯木！”他指向那暴露出的、觸目驚心的肝臟。

王景弘和錦衣衛看著那可怕的景象，聽著陳衍斬釘截鐵的結論，臉色慘白如紙。東宮…太子身邊…竟藏著如此劇毒！這簡直是捅破了天！

就在這時，耳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一股淡淡的、清雅的蘭麝香氣飄了進來，瞬間沖淡了房內濃重的血腥味。

一身素雅宮裝、身姿婀娜的太子側妃呂氏，在兩名宮女的陪同下，端著一個精致的玉碗，款款走了進來。她面容姣好，眉眼溫婉，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和一絲恰到好處的哀愁。

“王公公，”呂氏的聲音輕柔似水，目光掃過地上的尸體和陳衍染血的手，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驚懼和不適，微微側過頭去，“殿下受了驚嚇，心神不寧，本宮親手熬了些安神養心的羹湯…”她將手中的玉碗向前遞了遞，碗中是半碗色澤清亮、散發著淡淡甜香的羹湯，“聽聞陳先生在此查案，甚是辛苦，也…也飲一碗定定神吧？”

她的目光，溫溫柔柔地落在了陳衍身上，帶著一種看似真誠的關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