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青石板路上泛著粼粼水光，張三踩著深淺不一的積水向金山寺走去。

朝陽將他的身影拉得修長，衣擺上沾染的龍宮寒氣在陽光下蒸騰成細碎金霧。

原來這老龍王已經停了長安城的大雨。

算算時間，應該是昨晚剛剛開始給老龍王助力運功時，他就騰出一只手給長安的雨停了。

他故意將袖口撕出幾道裂痕，又把束發的玉簪斜插，活脫脫像個從刀山火海里爬出來的逃難者。

“這丫頭要是看見我這副模樣……”

張三低頭打量著自己狼狽的裝扮，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他伸手在鎖骨處變出幾道淤青，又咬破舌尖將血跡抹在衣襟上，“得讓她好好心疼心疼。”

禪房外的結界泛著珍珠母般的光澤，李驚鵲正倚著雕花門框打盹。明月寒光劍橫在膝頭，劍穗上掛著的玉鈴鐺隨著呼吸輕輕搖晃。

想必是她一個人守了整整一晚上。

晨光透過廊檐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長睫在眼下映出扇形陰影，平日里總是緊抿的唇此刻微微張著，露出一點瑩白的齒尖。

張三躡手躡腳地靠近，突然湊到她耳邊大喊：“李姑娘！”

寒光乍現，劍鋒擦著他鼻尖劃過，在石階上留下一道三寸深的劍痕。

李驚鵲驚醒時眼底還帶著血絲，待看清來人，她猛地攥住張三手腕：“你身上竟有龍血味！可是于涇河龍王搏斗了？”

張三嘿嘿一笑，看著李驚鵲說：“你關心我？”

指尖觸到他脈搏又急急縮回，強作鎮定道：“誰要管你死活……癡心妄想吧你！”

張三順勢癱坐在門檻上，故意扯開衣領露出鎖骨處的淤青：“那老龍王用九幽寒鐵鏈勒著我，從水晶柱上摔下來時，那個場景，嘖嘖……”

他突然劇烈咳嗽，袖口竟真滲出絲絲血跡。

“他敢！”

李驚鵲霍然起身，劍穗上的玉鈴鐺叮當作響。

她沒察覺張三偷瞄她的眼神，只顧著翻檢他所謂的“傷口”，越看越心驚：“這是龍骨鞭傷？寒毒入肺？”

她突然抽出明月寒光劍：“這老龍王真是留不得了，斬他一只龍爪是我考慮不周，就應該直接殺了他！“

“別別別，姑奶奶……”張三慌忙拽住她衣袖。少女轉身時發梢掃過他臉頰，帶著沉水香混合著晨露的氣息。

他忽然結巴起來：“其、其實龍王后來……”

張三原本只是想逗逗這個平時高貴冷艷的小線徒，卻沒想到李驚鵲竟然如此信以為真，還很是激動。

李驚鵲突然僵住。

她發現張三破衣爛衫下根本不見傷痕，只有手臂上幾道早已結痂的淺疤，這還是她之前親手敷的藥。

再看他躲閃的眼神和刻意夸張的咳嗽，哪還有半點重傷模樣？

“你騙我？“她聲音陡然拔高，耳尖卻悄悄紅了。

劍柄上的鮫綃纏繩被攥得咯吱響，半晌才憋出一句：“星譎門人最恨欺瞞……”

張三訕笑著摸出個貝殼：“龍王給的謝禮。他說令愛能化形，多虧姑娘斬爪相激……”

話音未落，貝殼突然綻開，里面是一顆銀白色的珍珠，竟然有雞蛋那么大，還閃閃發光，是難得的海里夜明珠。

“哇，”李驚鵲驚訝出聲，“我不知道，世界上竟然還有這么大的夜明珠！”

張三有些得意了：“想不到你星譎門神通廣大的，竟然還沒見過這樣的東西？”

李驚鵲答道：“我們星譎門，既管地上人間的事，也管天上天庭的事，唯獨就是不管這水里的事情。所以，我沒見過夜明珠，也實屬正常。”

“不過，張三，今日你又戲弄我，就等著被星譎門收拾吧！”

這下連雪白的脖頸都泛起緋色，她跺腳轉身要走，卻被門檻絆了個踉蹌。

張三下意識去扶，掌心貼在她后腰的玉帶上。

溫軟的觸感透過薄紗傳來，兩人同時觸電般彈開。

雨后的蟬鳴突然格外響亮。

李驚鵲和張三的手分開，低頭盯著自己的繡鞋尖，那里沾著片被雨水打落的合歡花瓣。

她想起七日前揮劍斬龍時都不曾顫抖的手，此刻竟有些發軟。

她沒想到自己當初一陣一起用事，竟然間接引起了這么大的禍事。

更重要的是，從張三辭呈去了龍宮后，李驚鵲苦守一夜，更是心里百般滋味無法言說。

一方面是擔心龍王把她所行之事報復在張三的頭上，另一方面也害怕這大雨一直不停，釀出更大的禍端。

好在張三只是裝病，現在長安的雨也已經停了。

“那個……”張三撓著頭，目光飄向廊下新結的蛛網，“龍女叫敖呈心，是個冰雕似的美人。這次我也算是間接救了她，說不定過一段時間，她還得親自來謝謝我呢？”

“謝你？”

李驚鵲哼了一聲：“誰信啊，就算是這龍女有心感謝你，那涇河龍王能答應？”

張三想想，說道：“倒也是。算了，不說這個。眼看著今天就是第七日了，文曲星和金蟬子，應該快回來了。”

李驚鵲沒說話，只是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劍穗。

那上面綴著的羊脂玉墜子，是李驚鵲斬了涇河龍王一只龍爪的那一夜，張三送她的東西。

張三撓撓頭，說道：“這個……這個吊墜你還戴著啊。”

李驚鵲輕輕摩挲一下，答道：“為什么不能戴？”

張三有些不好意思，其實這東西，就是他用《黃庭經》邊角料隨手雕的。

沒想到，李驚鵲竟然如此珍視。

“你的藥……”她突然開口，聲音比平時軟了三分，“算了，我真是欠你的。我房里還有更好的。”

張三怔了怔，隨即笑出一口白牙：“那敢情好！不過……”他忽然湊近，呼吸拂過她耳垂，“李姑娘方才說要砍龍王時，可真是威風凜凜。”

“你陰陽怪氣的說什么！”

李驚鵲猛地抬頭，卻撞進張三那雙輕泛桃花的眼睛里，細細看去，里面仍是玩世不恭又淡然的幾分意味。

倒是看得李驚鵲自己不知道作何反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