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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松山遺影:老廣的故事(3)

  • 黑惠江水向南流
  • 烏蠻滋佳臘羅巴
  • 3026字
  • 2025-06-24 22:33:53

三、旱魃肆虐與草藥的生機**

日子在岔河的水流聲和老兵們漸漸舒緩的眉宇間流淌。解放后的岔河村,生活雖然依舊清貧,但那份惶恐不安的陰霾確實在一點點散去。老廣依然保留著天不亮就起床的習慣。每天清晨,當村里的公雞剛剛開始打鳴,他總會拄著那根磨得發(fā)亮的放羊鞭,慢慢地走到村小學簡陋的土操場邊。他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村里的娃娃們在老師的帶領(lǐng)下,用稚嫩卻認真的小手,將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緩緩升起。紅旗在晨風中獵獵招展,映著東方初升的朝陽。

有一次,烏蠻滋佳值日打掃操場,看到老廣又站在那里,仰頭望著飄揚的紅旗出神。他忍不住跑過去問:“阿叔,你每天看升旗,在想啥呢?”

老廣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那抹鮮紅上,過了好一會兒,才用沙啞的聲音輕輕地說:“我在想啊……要是那些死在松山上,埋在野人山里,再也回不了家的兄弟們……能看見今天這旗子,能看見這些娃娃們平平安安地上學、玩耍……該有多好啊。”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一樣敲在烏蠻滋佳的心上。少年第一次懵懂地理解了,什么是犧牲,什么是和平的代價。

然而,安穩(wěn)的日子并未持續(xù)太久。這一年的夏天,旱魃肆虐。天空藍得刺眼,毒辣的日頭持續(xù)炙烤著大地,仿佛要將一切水分都榨干。岔河的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下降,寬闊的河床大片大片地裸露出來,被曬得龜裂。昔日波光粼粼的水面萎縮成幾道渾濁的細流,里面活蹦亂跳的沙鰍魚蹤影難覓。

田里的禾苗蔫頭耷腦,葉子卷曲發(fā)黃。生產(chǎn)隊里的農(nóng)活因為缺水而大幅減少,勞力們掙的工分少得可憐。糧倉日益空虛,家家戶戶的飯桌上,野菜糊糊和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粥成了常態(tài)。饑餓的陰影籠罩著整個岔河村,連孩子們奔跑嬉鬧的聲音都少了許多,空氣中彌漫著焦躁和不安。

錢方站在龜裂的河床邊,望著幾乎斷流的岔河,眉頭擰成了疙瘩。他那雙因常年捕魚而異常敏銳的眼睛里,充滿了憂慮。村里人愁苦的面容,孩子們因饑餓而失去光彩的眼睛,像針一樣扎著他的心。他不能就這樣看著大家挨餓。捕魚的路斷了,就得想別的法子!

每天天還沒亮透,錢方就揣上兩個冰冷的野菜團子,拎著柴刀和麻繩出門了。他不再僅僅盯著岔河,而是像一頭不知疲倦的獵豹,鉆進村子周圍連綿起伏的山林里,在荊棘灌木叢中艱難穿行,搜尋著一切可能換錢換糧的東西。野果、山菌、甚至一些堅韌可食用的樹皮草根……但這些東西數(shù)量有限,根本填不飽全村人的肚子。

這天午后,烈日當空。錢方在一處背陰濕潤的山坳里走得汗流浹背,嗓子眼干得冒煙。他撥開一片茂密的蕨類植物,想找找有沒有水源。突然,一片在干涸環(huán)境中顯得異常青翠茂盛的植物吸引了他的目光。那葉子狹長,邊緣有細密的鋸齒,莖稈挺拔,頂端還開著不起眼的小白花。錢方的心猛地一跳!這植物……他太熟悉了!

他快步走過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撥開葉子,仔細觀察著根莖的形狀和氣味。沒錯!就是它!小時候他頭上生癩痢,又痛又癢,流膿流水,差點丟了小命。是村里一個懂點草藥、早已過世的孤寡老人,從后山采來這種草,搗碎了敷在他的患處,才救了他一命。老人當時還念叨過,這草叫什么名字(可惜錢方忘了),曬干了能賣給藥鋪,是治外傷、清熱毒的寶貝。

巨大的喜悅瞬間沖散了疲憊!錢方像發(fā)現(xiàn)了金礦一樣,立刻揮動柴刀,小心翼翼地開始采挖。他動作麻利,盡量不傷及根系,只取成熟植株。汗水順著他的額頭、脖頸流下,混合著泥土,但他毫不在意。直到日頭偏西,他帶來的兩個麻袋都裝得滿滿當當,才拖著疲憊卻異常興奮的身體下山。

接下來的日子,錢方成了村里起得最早、回來最晚的人。天不亮就帶著干糧上山,在密林荊棘中仔細搜尋、采摘那種草藥。傍晚回來,顧不上休息,就在自家院子里借著最后的天光,仔細地將草藥分類、抖落泥土,然后攤開在洗凈的竹席上晾曬。他的手上、胳膊上布滿了被荊棘劃出的血痕,但他眼中卻燃燒著希望的光芒。

烏蠻滋佳發(fā)現(xiàn)了錢方的秘密行動。他不再天天去后山放羊坡,而是經(jīng)常跑到錢方的小院幫忙。他學著錢方的樣子,笨拙卻認真地整理著草藥,剔除雜草和枯葉。錢方看著他認真的小臉,心里暖暖的,便一邊干活,一邊把自己知道的關(guān)于這種草藥的零星知識講給他聽:哪些葉子老了藥效差,根莖怎么處理最好,晾曬時要注意什么。烏蠻滋佳聽得津津有味,他覺得錢方叔懂得真多,比學堂里教的還神奇。

老廣也注意到了錢方的忙碌和院子里日漸堆積的草藥。一天傍晚,他趕著羊群回來,路過錢方家門口,看到烏蠻滋佳也在幫忙,便拄著鞭子走了進來。他拿起一根曬得半干的草藥,湊到鼻子前聞了聞,又仔細看了看葉子和根莖,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了然的神色。

“錢方老弟,”老廣的聲音依舊沙啞,但帶著一絲贊許,“是‘見血飛’(當?shù)厮酌蛑改撤N常見草藥如白茅根、仙鶴草之類)吧?這東西,在戰(zhàn)場上可是救過不少命。搗爛了敷傷口,能止血消腫。山里陰濕背陽的地方,長得才旺。”他甚至還憑著模糊的記憶,補充了一些錢方不知道的炮制小竅門。

錢方驚喜地看著老廣:“老廣哥,你也認得這草?”

老廣點點頭,眼神有些悠遠:“認得。在野人山里缺醫(yī)少藥的時候,就靠它和幾樣野草吊著命了。”他頓了頓,看著滿院的草藥,“你這是要弄去鎮(zhèn)上賣?”

“嗯!”錢方用力點頭,“攢夠了就去賣!賣了錢,給村里最困難的人家買點糧食!”

老廣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動容。他沉默了片刻,說:“明天,我讓阿桂過來幫你。后山有幾片地方,我放羊時見過,這東西長得不少。”

錢方愣住了,隨即臉上綻開一個樸實而感激的笑容:“那敢情好!謝謝老廣哥!”

幾天后,當草藥曬干攢夠了幾大捆,錢方用結(jié)實的扁擔挑著,和主動要求同行的烏蠻滋佳一起,天不亮就出發(fā),步行幾十里崎嶇的山路,趕往熱鬧的集鎮(zhèn)。鎮(zhèn)上的藥鋪掌柜驗看了成色,給出了一個讓錢方和烏蠻滋佳都心跳加速的價格!這幾乎相當于一個壯勞力小半年的工分收入!

捏著那幾張帶著油墨香氣的鈔票,錢方的手都在微微發(fā)抖。他沒有絲毫猶豫,回到村里后,立刻找到生產(chǎn)隊長和幾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當著大家的面,把錢分給了村里最困難的幾戶人家——包括拖著幾個嗷嗷待哺孩子的寡婦家、家里有癱瘓老人的,還有像張奶奶這樣無依無靠的孤寡老人。他把剩下的錢也交給隊里,讓大家商量著買些粗糧分下去。

“錢方,這……這怎么使得!這都是你拿命去山里刨來的啊!”張奶奶拉著錢方的手,眼淚止不住地流。

“是啊錢方,以前我們……我們總占你便宜……”幾個曾經(jīng)哄騙過他魚的漢子,此刻滿臉通紅,羞愧得抬不起頭。

錢方只是憨厚地笑著擺擺手:“張奶奶,大家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說這些干啥。有力氣就出點力,有門路就想想辦法,熬過這陣子就好了!”

村民們看著這個頭上頂著癩痢、平時被他們有意無意輕視或占便宜的漢子,此刻卻像一座山一樣擋在饑餓前面。那份深埋心底的感動和愧疚,如同岔河重新匯聚的細流,汩汩流淌出來,沖刷著過往的隔閡。女人們做飯時,會特意多做一碗稠一點的粥或菜糊糊,讓自家孩子給錢方送去;男人們?nèi)リ犂锔蓛H有的那點澆水保苗的活計時,會主動叫上錢方,把最輕省的活兒留給他,休息時也會把自己的水壺遞過去。一種無聲的、溫暖的敬意,在岔河村悄然彌漫開來。

張奶奶看著這些變化,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欣慰笑容。她拉著錢方粗糙的大手,語重心長地說:“錢方啊,你看,人心都是肉長的。你的好,大伙兒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了。這情分啊,比金子還貴重。以后啊,咱們岔河的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的。”錢方感受著老人手上傳遞的溫度,看著周圍村民真誠的目光,用力地點了點頭。一股從未有過的暖流,在他孤寂多年的心田里流淌。他知道,自己那份笨拙的、不求回報的付出,終于被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們,溫柔地接納并珍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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