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剛響，楚惜顏的窗欞便無聲開啟。

一個黑影敏捷地翻入內室，落地時輕如鴻毛。楚惜顏握緊袖中匕首，屏息盯著那道身影。月光被云層遮蔽，她只能隱約看出那人身材挺拔，臉上似乎戴著什么面具。

“誰？“她低聲喝問，聲音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來人沒有回答，只是緩步向前。楚惜顏后退半步，匕首已然出鞘：“再靠近我就喊人了！“

黑影終于停下，抬手摘下了臉上的物件——青銅面具在微弱的光線下泛著冷光。楚惜顏的呼吸瞬間凝滯，這面具與傳聞中“玄甲將軍“的一模一樣！

“惜顏。“

這一聲輕喚，讓她如遭雷擊。那嗓音沙啞了許多，帶著久經沙場的粗糲，卻依然熟悉得令她心尖發顫。

“裴...琰？“她的匕首當啷一聲落地，雙手捂住嘴，生怕自己失控尖叫。

黑影上前兩步，讓月光照亮他的面容——右臉上一道猙獰的疤痕從額角延伸到下頜，左眼似乎有些不太靈便，但那輪廓、那神情，分明是已經“戰死“一年多的裴琰！

楚惜顏雙腿一軟，幾乎跪倒在地。裴琰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摟入懷中，熟悉的松木氣息混著血腥與塵土味撲面而來。

“真的是你...“她顫抖著撫上他的臉，指尖觸碰那道疤痕，“他們沒有騙我...你真的還活著...“

裴琰捉住她的手，在掌心印下一吻：“我說過會回來。“他的獨眼中閃爍著堅毅的光芒，“現在，跟我走。“

楚惜顏卻猶豫了：“我父親...“

“相爺已經知道了。“裴琰低聲道，“就是他派人給我送的信，我才能及時潛入宮中。“

楚惜顏震驚不已。父親不是一直反對他們在一起嗎？不是親口承認殺了裴琰全家嗎？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裴琰輕嘆：“這事說來話長。現在宮中危險，我們必須立刻離開。“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嘈雜聲和火把的光亮。裴琰臉色一變：“被發現了！“

他迅速為楚惜顏披上早已準備好的黑色斗篷，推窗查看。外面已有數十名禁軍舉著火把向這邊奔來。

“走密道。“楚惜顏拉住裴琰，“跟我來！“

她掀開床榻下的暗格，露出一個狹窄的通道：“這是前朝寵妃為避禍修的，直通宮外護城河。“

裴琰眼中閃過贊賞，二話不說跟著她鉆入密道。身后傳來殿門被踹開的聲音，周景煜的怒吼隱約可聞：“給朕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密道陰冷潮濕，楚惜顏的裙裾很快被污水浸透。裴琰在前方開路，手中短劍寒光凜凜。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終于出現一絲微光。

“到了。“裴琰推開偽裝成石塊的出口，清新的夜風撲面而來。

楚惜顏貪婪地深吸一口氣，這才發現他們已身處護城河外的樹林中。遠處宮墻高聳，火光沖天，顯然宮內已經大亂。

“上馬！“裴琰吹了聲口哨，一匹通體漆黑的駿馬從林中奔出。他一把將楚惜顏托上馬背，自己緊隨而上，“抱緊我！“

駿馬如離弦之箭沖入夜色。楚惜顏緊摟裴琰的腰，臉頰貼在他堅實的后背上，聽著那有力的心跳聲，淚水無聲滑落。

這不是夢。裴琰真的回來了。

馬兒一路狂奔，直到東方泛白才到達西郊梅林深處的一座隱蔽山莊。裴琰勒住馬韁，扶著楚惜顏下馬。她雙腿早已麻木，一個踉蹌跌入他懷中。

“小心。“裴琰穩穩接住她，眼中滿是心疼，“你瘦了好多。“

楚惜顏抬頭看他，這才在晨光中看清他滿身的傷痕——除了臉上的疤，脖頸、手臂上都有深淺不一的傷口。這一年來，他究竟經歷了什么？

山莊大門突然打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走了出來——楚明遠。

“兄長？“楚惜顏驚愕不已。

楚明遠快步上前，一把抱住妹妹：“平安就好！“他轉向裴琰，“時間緊迫，皇上發現惜顏失蹤，已經全城戒嚴。我們必須立刻行動。“

進入內室，楚惜顏發現這里竟是個小型軍帳，墻上掛滿了邊關地圖，桌上堆著軍報。更令她驚訝的是，父親楚相爺正坐在主位上，面容憔悴卻目光炯炯。

“父親...“她怯生生地喚道。

楚相爺起身，竟向她深深一揖：“是為父對不起你。“

楚惜顏不知所措地看向裴琰。裴琰輕嘆一聲，從懷中取出一封泛黃的信箋：“這是先皇臨終前托人帶給我的密信，解釋了二十年前的真相。“

原來，裴琰的父親陸沉當年并非叛國，而是發現了當時還是太子的先皇與突厥的秘密和談。先皇為滅口，命楚相爺構陷陸家謀反。但事后先皇悔悟，一直暗中尋找陸家遺孤，直到遇見裴琰。

“相爺當年只是執行者，并非主謀。“裴琰語氣復雜，“而且他后來發現真相，一直暗中彌補。你被許配給太子，也是相爺的計策——他早知太子荒淫，故意讓你入宮收集罪證。“

楚惜顏如遭雷擊，看向父親：“所以...您一直...“

楚相爺老淚縱橫：“為父身不由己...只能眼睜睜看你受苦...“

“那為何現在才...“楚惜顏聲音發抖。

“因為證據終于齊了。“楚明遠接過話頭，取出一疊文書，“這是太子...不，周景煜與突厥可汗的往來密信，證明他通敵賣國，還毒害先皇。父親冒險從宮中帶出來的。“

楚惜顏接過細看，越看越是心驚。這些密信中，周景煜承諾割讓邊境五城，換取突厥支持他登基。而先皇的“風疾“，實則是慢性毒藥所致。

“我們已聯絡了朝中忠良和邊關將士。“裴琰沉聲道，“三日后舉事，清君側，正朝綱。“

楚惜顏心跳如鼓：“那我...“

“你需要回宮。“楚相爺語出驚人，“裝作逃而復返，穩住周景煜。待大軍入城，里應外合。“

回宮？楚惜顏臉色煞白。這意味著她要再次面對那個害死她孩子、打死碧竹的仇人...

一只溫暖的大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指。裴琰單膝跪地，仰望著她：“我不會再讓你獨自涉險。我會派死士暗中保護你。等事情了結...“他深吸一口氣，“若你愿意，我想光明正大地娶你為妻。“

楚惜顏淚眼朦朧。這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將軍，如今滿身傷痕卻依然為她屈膝。她俯身捧起他的臉：“我等你，已經等了一生。“

三日后，楚惜顏衣衫襤褸地出現在宮門前，聲稱被“反賊“擄走后僥幸逃脫。周景煜將信將疑，但為了穩定朝局，還是假意安撫，實則加派人手監視。

當夜子時，京城四門突然同時起火。早已潛伏在城內的義軍趁機打開城門，裴琰率領的玄甲軍如潮水般涌入。守軍大多倒戈，少數負隅頑抗的很快被剿滅。

楚惜顏在宮中聽到喊殺聲漸近，知道時機已到。她取出藏好的匕首，徑直闖入周景煜的寢殿。新皇正慌亂地收拾細軟準備逃跑，見她持刀而來，嚇得癱軟在地。

“賤人！朕就知道你...“

楚惜顏一刀劃破他的臉頰，聲音冷得像冰：“這一刀，是為碧竹。“

周景煜慘叫一聲，捂著血流如注的臉向外爬去。剛到殿門，一柄長劍已抵在他咽喉——裴琰一身戎裝，帶著肅殺之氣邁入殿中。

“陛下，別來無恙。“

周景煜面如死灰：“裴琰...你果然是...“

裴琰一把揪起他的衣領：“先皇待你如掌上明珠，你竟為皇位毒殺親父！邊關將士為你拋頭顱灑熱血，你竟為私利賣國求榮！“他眼中怒火滔天，“今日，我要為天下人討個公道！“

“你不能殺我！“周景煜歇斯底里，“我是皇帝！“

“很快就不是了。“楚相爺從殿外走入，身后跟著一眾朝中重臣，“這是百官聯名的廢帝詔書，蓋有先皇玉璽。“

原來先皇臨終前留下密詔，若周景煜昏庸無道，可由三公九卿共議廢立。如今證據確鑿，周景煜通敵賣國、弒父殺君，罪不容赦。

次日午時，周景煜被廢為庶人，當眾處斬。朝堂上下大洗牌，楚相爺因戴罪立功，免去死罪，但自請辭官歸鄉。臨行前，他將一份塵封多年的婚書交給裴琰和楚惜顏——原來兩人的母親是結拜姐妹，曾指腹為婚。

“為父最后能做的，就是成全你們。“楚相爺含淚道，“惜顏，好好活著。“

一個月后，百官聯名上書，擁立裴琰為新皇。大周朝首次由寒門將領登基，震動天下。登基大典上，裴琰當眾宣布立楚惜顏為后，不設三宮六院，只此一人。

“朕出身寒微，深知民間疾苦。“裴琰握著楚惜顏的手，向天下宣告，“此后無論士族寒門，唯才是舉；無論男女老幼，皆朕子民。“

楚惜顏鳳冠霞帔，端莊美麗。她提議在各地設立育嬰堂，收養孤兒；又創辦女子書院，讓女子也能讀書明理。每當有人質疑女子干政，裴琰便道：“皇后之智，勝朕十倍。“

坊間流傳，新皇與皇后每月十五必微服私訪，體察民情。有人曾在燈會上看見一對尋常夫妻，男子高大英挺，女子溫婉秀麗，共執一盞并蒂蓮燈，恩愛非常。那男子右臉有一道疤，卻掩不住眼中的柔情；女子偶爾輕撫小腹，眼中閃過一絲哀傷，隨即又被身旁人逗笑。

深宮之中，楚惜顏時常站在高臺上遠眺邊關方向。裴琰從身后擁住她：“想什么呢？“

“想我們的孩子...若他還活著...“

裴琰收緊雙臂：“太醫說了，你還會有的。“

“不止為我們自己。“楚惜顏轉身望入他眼底，“為天下所有失去孩子的父母，所有失去父母的孩子，我們都要創造一個太平盛世。“

裴琰鄭重頷首，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帝后同心，其利斷金。“

夕陽西下，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最終融為一體，如同他們再不可分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