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之行后第三日，太子與楚家千金訂婚的告示貼滿了京城大街小巷。

裴琰站在人群中，盯著那張蓋著東宮印璽的告示，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盡管早有預料，這紙公告仍像一把鈍刀，生生剜去了他心頭一塊肉。

“聽說是太子親自向皇上求的恩典呢。“

“楚小姐好福氣啊，將來就是皇后娘娘了！“

“可我怎么聽說，楚小姐與那位新封的定遠侯......“

路人的議論聲飄進耳中，裴琰壓低頭上的斗笠，轉身離去。轉過兩條街，一個瘦小身影突然攔在他面前——是碧竹。

“侯爺！“小丫鬟眼睛紅腫，顯然哭過，“小姐讓我給您帶話，今晚酉時三刻，朱雀橋下。“

裴琰心頭一跳：“太危險了。“

“小姐說，若您不來，她就親自闖侯府。“碧竹遞過一張字條，匆匆離去。

字條上是楚惜顏娟秀的筆跡：“上元燈如晝，不見去年人。“

裴琰將字條貼近心口，眼中燃起一簇火焰。

酉時的朱雀橋已是人山人海。元宵燈會，滿城燈火如星河傾瀉。裴琰隱在橋洞陰影處，看著橋上熙攘人群。忽然，一艘不起眼的小舟從橋下劃過，船頭掛著一盞素白的蓮花燈。

裴琰瞳孔一縮——那是他們約定的暗號。

他輕功一躍，悄無聲息地落在小舟上。艙內，楚惜顏一身素衣，未施粉黛，在看到他的一瞬間淚如雨下。

“你不該來。“裴琰聲音沙啞，“太危險了。“

楚惜顏搖頭，撲進他懷中。裴琰緊緊抱住她，嗅到她發間淡淡的茉莉香，混合著淚水咸澀的氣息。

“父親逼我簽了婚書。“她聲音發抖，“太子...太子故意選在上元節公布，就是要羞辱你。“

裴琰輕撫她后背：“我知道。“

“他在西山...設了局。“楚惜顏抬起淚眼，“我偷聽到他與父親談話，說要找機會除掉你。裴琰，你必須離開京城！“

裴琰苦笑：“我若逃走，豈不坐實了太子散布的那些謠言？“近日朝中已有風聲，說他這個寒門侯爺“德不配位“。

小舟隨水流緩緩漂向下游，兩岸燈火漸稀。楚惜顏從頸間取下一枚雙魚玉佩，掛到裴琰脖子上：“這是我外祖母傳下的，一分為二，合二為一。你一半，我一半。“

玉佩溫潤，還帶著她的體溫。裴琰握住她的手：“我不會放棄你，縱使與全天下為敵。“

“我也不會。“楚惜顏眼中閃著堅定的光，“太子若逼我成婚，我就...“

“噓。“裴琰食指輕按她唇瓣，“別說傻話。我要你活著，無論如何都要活著。“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幾艘官船正順流而下，挨個搜查河面船只。裴琰臉色一變：“是東宮侍衛！“

楚惜顏臉色煞白：“怎么會...“

“有人出賣了我們。“裴琰迅速解下外袍裹住她，“從水下走，我送你上岸。“

“那你呢？“

“我引開他們。“裴琰在她額頭印下一吻，“記住，活著等我。“

說罷，他縱身躍入冰冷的河水。楚惜顏還未來得及驚呼，船簾已被粗暴掀開——

“楚小姐？“領頭的侍衛故作驚訝，“太子殿下正四處尋您呢！“

楚惜顏強自鎮定：“我...出來賞燈，迷路了。“

侍衛眼中閃過譏諷：“屬下護送您回府。“

回到相府，楚惜顏被直接帶到了父親書房。太子周景煜端坐主位，手中把玩的正是她寫給裴琰的那張字條。

“惜顏小姐好雅興。“太子冷笑，“'不見去年人'？看來本宮這個'今年人'，實在不入小姐法眼啊。“

楚惜顏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殿下恕罪！“楚相爺連忙賠罪，“小女無知，定是那裴琰勾引...“

“相爺不必緊張。“太子慢條斯理地折起字條，“本宮不會怪惜顏小姐。畢竟...“他忽然掐住楚惜顏下巴，“等裴琰人頭落地，小姐自然就會死心了。“

楚惜顏渾身發抖：“殿下什么意思？“

太子松開手，取出一封密信扔在地上：“裴琰勾結突厥，意圖謀反，證據確鑿。明日早朝，本宮就會請旨拿人。“

楚惜顏拾起密信，上面赫然是裴琰的“筆跡“，寫著邊關布防與入京計劃。她心頭一震——這字跡模仿得極像，但有一個習慣性轉折與真正的裴琰不同。若非她熟記裴琰所有詩稿，根本分辨不出。

“這不是他寫的！“她脫口而出。

太子眼中寒光一閃：“哦？小姐如何這般肯定？“

楚惜顏自知失言，連忙改口：“裴將軍忠心為國，怎會...“

“夠了！“太子厲聲打斷，“本宮倒要看看，等他上了斷頭臺，你還能嘴硬到幾時！“

當夜，楚惜顏被軟禁在閨房，門外侍衛森嚴。碧竹偷偷告訴她，裴府已被東宮侍衛團團圍住，只等明日圣旨一下，就要拿人。

“小姐，怎么辦？“碧竹急得直哭。

楚惜顏握緊胸前的半枚玉佩：“去找我兄長，就說...我答應他的條件。“

次日五更，楚惜顏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碧竹沖進來，臉色慘白：“小姐，不好了！裴侯爺昨夜就被秘密抓捕，現在關在大理寺死牢！“

“什么？“楚惜顏如墜冰窟，“不是說要等早朝...“

“太子連夜請了圣旨！聽說...聽說用了重刑...“

楚惜顏眼前一黑，強撐著才沒倒下。她迅速換上碧竹準備的丫鬟服飾，從楚明遠安排的密道溜出相府。

大理寺死牢陰冷潮濕，空氣中彌漫著血腥與腐朽的氣息。楚惜顏用兄長給的令牌混了進去，在獄卒異樣的目光中走向最里間的牢房。

“小姐只有一刻鐘。“獄卒低聲道，“太子的人隨時會來。“

牢門打開的那一刻，楚惜顏幾乎認不出那個血人是誰。裴琰被鐵鏈鎖在墻上，白衣已成血衣，俊朗的面容上布滿鞭痕。聽到動靜，他艱難地抬頭，腫脹的眼中閃過一絲震驚。

“惜...顏？“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楚惜顏撲到他身前，卻不敢觸碰，生怕加重他的傷痛：“他們怎么敢...怎么敢這樣對你！“

裴琰扯出一個艱難的微笑：“沒...沒事。你...不該來...“

“我帶了金瘡藥。“楚惜顏顫抖著取出藥瓶，小心翼翼地為他處理傷口，“太子偽造了通敵信，但我認得出那不是你的筆跡。“

裴琰眼中閃過驚訝：“你...怎么...“

“我熟記你所有詩稿。“楚惜顏聲音哽咽，“你寫'月'字時，最后一勾總是向上挑，而太子偽造的信上是平的。“

裴琰眼中泛起波瀾：“聰明...“突然，他神色一變，“快走！有人來了！“

果然，遠處傳來腳步聲和獄卒的諂媚聲。楚惜顏匆忙將一包銀子塞進裴琰衣襟：“打點獄卒用。我會想辦法救你出去！“

裴琰用盡力氣抓住她的手：“記住...活著...等我...“

楚惜顏含淚點頭，在來人的最后一刻躲進了隔壁空牢房。透過柵欄，她看見太子帶著幾名侍衛走了進來。

“裴侯爺，考慮得如何了？“太子譏諷道，“認罪書簽了，本宮或許能給你個痛快。“

裴琰吐出一口血水：“殿下...何必...演戲？要殺...便殺...“

太子冷笑：“你以為本宮不敢？“他俯身在裴琰耳邊說了什么，裴琰突然劇烈掙扎起來，鐵鏈嘩啦作響。

“惜顏...小姐...與此事...無關！“裴琰嘶吼。

太子滿意地直起身：“那就看侯爺的表現了。“說完，揚長而去。

楚惜顏等太子走遠，才敢回到裴琰牢前。裴琰眼中滿是絕望：“他...用你...威脅我...“

“我不會讓他得逞。“楚惜顏堅定道，“我已讓兄長聯絡了你在朝中的舊部，還有邊關將士聯名上書...“

裴琰搖頭：“太危險...你...保護好自己...“

獄卒來催了。楚惜顏不得不離開，臨走前，她隔著柵欄吻了吻裴琰血跡斑斑的手指：“等我。“

回到相府，楚惜顏剛換好衣裳，父親就帶著太子闖了進來。

“不知廉恥！“楚相爺一巴掌扇在她臉上，“竟敢去探監！“

楚惜顏嘴角滲血，卻昂首不語。

太子冷眼旁觀：“惜顏小姐對逆賊如此情深義重，本宮很是感動。“他慢條斯理地取出一卷黃絹，“皇上剛剛下了旨意，七日后處斬裴琰。至于我們的婚期...“他惡意地笑了笑，“就定在行刑次日吧。本宮要讓你親眼看著心上人人頭落地，再風風光光娶你過門！“

楚惜顏眼前一黑，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