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礦洞之內，是另一個不見天日的世界。

這里的死寂，是活的。

空氣黏稠如凝血。

火把燃燒的“畢剝”聲剛冒頭，就像被掐住了脖子，沒了音兒。

風，也死了。

陰冷的潮氣貼在皮肉上，黏糊糊的，甩不脫。

又走了半個時辰，魏九陰在一處五岔路口停下。

他摸出獸皮地圖，湊著火光辨認半晌，指向最左邊那條黑黢黢的岔路：

“這邊是紫陽晶地脈，都跟上。走錯了別的靈脈，就是死路一條！”

他話說得敞亮，語氣也穩當。

可李青云那因為道途屬性加成，而愈發強大的神識下，卻捕捉到了另一番光景——

魏九陰的心跳，比他鎮定的語調，快了不止半拍。

這熱情是一層殼。

殼底下，藏著害怕。

只聽魏九陰接著說道：

“沿著這條靈脈，靈髓火可能在三個節點孕育出來，由淺入深。

“運氣好，咱們第一個就能碰上。

“運氣不好，就得往最深處那要命的地方走一遭。”

話一出口，趙申的臉立刻白了三分，哆嗦著嘴唇爭辯。

卻讓魏九陰一句“富貴險中求”給頂了回去。

梁歡依舊沒言語。

兩人爭執間，他壯碩的身子不經意地，往李青云這邊靠了半步。

不遠不近，正好用后背隔開李青云和那兩個爭得面紅耳赤的人。

像一堵沉默的墻。

李青云瞧著這一切，心里那桿秤，越發沒了準頭。

魏九陰的獨斷，趙申的畏懼，梁歡的沉默。

三個人，三張臉，在火光里，都像是戴著面具。

誰是人，誰是鬼，瞧不真切。

隊伍再次上路，氣氛愈發壓抑。

甬道愈發逼仄。

巖壁上出現成簇的紫陽晶石，暗紅的光將此地照得如一條通往地府的血腸。

李青云跟在隊尾，心念一動。

“入微”，開。

霎時間，世界被剝去畫皮！

這哪是天然礦脈？

分明像是一具被開膛破肚的巨獸尸骸！

無數暗紅靈氣絲線，如扭曲的血管，被一只無形大手擰向深淵。

而他們，正順著血管，走向心臟！

這念頭如一根冰刺，扎碎了他最后的僥幸。

這趟差事，果然不是善茬。

一炷香后，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巨大溶洞出現。

洞壁布滿拳頭大的紫陽晶簇，散發著灼人熱量。

空氣因高濃度的火靈氣而扭曲。

視線所及，景物晃動，令人頭暈目眩。

魏九陰勘察一番，滿臉失望。

“不對，靈髓火不在此地。”

他疲憊地擺了擺手，“退，從長計議。”

他話音剛落，趙申第一個松了氣，一屁股坐倒，解下水囊就往嘴里灌。

邊喝邊罵：

“他娘的，白費功夫！差點把命搭進去！”

魏九陰耗盡心神般靠在石壁上，閉目不語。

梁歡也放松了肩膀，回頭看了李青云一眼，露出憨厚的笑。

緊繃的弓弦，驟然松弛。

然而，梁歡的笑容還未褪盡——

異變陡生！

整個溶洞的紫陽晶簇，應和著某種邪惡的脈動，瞬間由暗紅轉為刺目的亮白！

“不好，是靈脈孕育的‘陽炎精怪’，快結陣保護！”

下一刻，洞壁如一張燃燒的畫卷！

成百上千的陽炎精怪脫離晶石，化作一片火海，轟然席卷！

時間，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

在李青云眼中，一切都慢了下來。

趙申的臉因恐懼而扭曲，手腳并用地爬，像條斷了脊梁的狗。

魏九陰臉上則充滿了驚駭，雙手凝成光盾，卻薄如窗紙。

電光石火間。

李青云已算好閃避路線，真元一動，便要滑出。

可就在動身的千分之一個剎那！

眼角余光，捕捉到了梁歡。

這沉默的漢子，眼神不再憨厚。

那是決絕！

他沒看精怪，他在看李青云！

“吼！”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

不是恐懼，是發力！

梁歡動了！

不是推，不是擋。

他壯碩的身子，像一堵移動的肉墻。

更像一個決絕的擁抱，橫著撲了過來！

巨力襲來。

李青云不受控制地飛出，狠狠撞在石壁上。

喉頭一甜，咳出一口血。

模糊的視野里，最后一幕——

是梁歡寬厚的后背，迎上了那片火海！

“滋啦——！”

聲音刺耳！

梁歡的護體法力如薄紙般炸開！

皮肉瞬間焦黑，一股焦臭混著烤肉的油香，彌漫開來。

他沒哼一聲！

死死咬牙，憨厚的臉因劇痛而扭曲，額上青筋如蚯蚓般亂拱！

他踉蹌著單膝跪地，強撐不倒，回頭。

沙啞斷續的聲音，從喉嚨里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來：

“沒……事……

“李師弟……金貴……

“我……皮厚……扛得住……

為什么？

李青云想不通。

他這一路走來，見的是宋天問的算計，是沈瑞的毒辣，是白玉霜的冷酷，是他自己在刀尖上步步為營的求生。

他以為。

這吃人的世道，除了算計，除了利用，還有什么？

可梁歡這一撞，卻把他心里那堵用血與背叛筑起的冰墻，活生生撞塌了一角！

原來。

這吃人的世道里，真有不問緣由的……

守護。

愧疚、感激、滔天怒火！

三股情緒混雜，轟然沖上李青云的天靈蓋！

這股火，點燃了他對這世道所有不公與算計的恨！

“找死！”

他那雙比狼還亮的眼，瞬間血紅！

怒火滔天，理智卻前所未有的清明！

是冰冷的暴怒！

“吼——！”

他一聲低吼，步法再無飄逸，只剩殺伐！

步步生蓮，卻像踏在仇人心臟上！

身形如電，主動迎向火海！

“藏鋒”在手，刀光如淬毒的冰棱！

眼中再無戰局，只有目標！

所有技巧，都化作最原始的本能——

殺！

每一刀，都精準狠辣到極致！

“破綻打擊”不再是技巧，而是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進敵人核心！

“噗！”

一聲輕響，精怪如被戳破的水泡，當場潰散。

精怪潰散的瞬間，一股灼熱能量被胸口的黑金珠子吞沒。

緊跟著，一絲清冽涼意涌入腦海，稍解疲憊。

他左手掐訣，火球信手拈來。

神識一催，火球在精怪群中轟然引爆，造成一片連鎖傷害！

可雙拳難敵四手，這般消耗，他丹田里的法力，也跟開了閘似的往外淌。

神識更是因精妙的操控而大幅減少，陣陣疲憊。

他又是一刀，將一只撲近的精怪斬滅。

那股熟悉的吞噬感和清涼意再次傳來，神識的疲憊又被撫平了些許。

斬殺越多，他越發肯定。

每一次近身擊殺，珠子都會傳來一絲清涼，吊住他即將耗盡的神識！

戰斗，從躲閃反擊，變成了一場瘋狂的‘進食’！

他不再躲，主動迎上火團，收割著滋養神魂的‘補藥’！

李青云心頭狂喜，再無半分猶豫！

他越戰越勇，身如鬼魅。

刀光與火球齊飛，竟隱隱有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

也不知過了多久，最后一只陽炎精怪被一刀斬滅。

溶洞，恢復死寂。

李青云大口喘氣，氣息卻比戰前更加凝練。

魏九陰和趙申看著他，眼神充滿敬畏。

一個煉氣二層的小子，居然能爆發出如此恐怖的戰斗力。

那每一刀都如計算過般精準，每一步都踏在最佳的位置。

這簡直就是為戰斗而生的奇才！

而那持久不衰的法力和神識，幾乎已經不遜色于煉氣中期！

李青云沒理他們，趕緊把心神沉進腦子里那卷天書。

【神識：54】

神識……竟然漲了一點！

他再無疑慮。

這黑金珠子，吞噬的是精怪潰散的無形能量，反哺的是更為金貴的神念！

將這個念頭拋到腦后。

李青云手忙腳亂地從懷里掏出最好的療傷丹藥，跪在梁歡身邊，小心翼翼地將丹藥碾碎，敷在他那片焦黑的血肉上。

他想說什么，喉嚨卻像被燒紅的炭堵住，一個字也吐不出。

一定要救他！

李青云在心里，立下血誓。

他沒抬頭，專注療傷，感知卻前所未有地敏銳。

他“聽”到魏九陰的腳步聲，“聞”到他身上若有若無的血腥和藥香。

魏九陰蹲下身，滿臉悲痛后怕，聲音沉痛：

“李師弟，都怪我……沒料到此地如此兇險，害了梁歡兄弟……”

李青云緩緩抬頭。

那雙因戰斗而血紅的眼，此刻卻黑如深淵。

他靜靜看著魏九陰，收回目光，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冷冷地，輕輕地說：

“是啊……真沒想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