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關的第七日，深夜。

“咔嚓！”

一聲脆響。

李青云面前那塊充當陣盤的青石板應聲而裂，迸作一地碎石。

又廢了。

這三天，這是第十三塊陣盤，第二十五塊下品靈石。

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那味兒，跟拿銅錢放火上硬燒似的，又腥又沖，全是靈石煉廢了的心疼味兒。

李青云雙眼布滿血絲。

識海之中，那三千六百種基礎陣紋如同一片浩瀚星圖，彼此之間以億萬種玄奧的軌跡相互勾連、演化，形成一片無邊無際的陣法宇宙！

他猛地一咬舌尖，強行壓下那股子要把神魂都撕裂的疲憊，開啟了“入微”！

霎時間，他“瞧”見了！

那虛空中流淌的靈氣，不再是混沌一片。

倒像是無數條五顏六色的溪水，有了脈絡，有了流向！

而那三千六百道陣紋，便是開啟這靈氣江河的鑰匙！

“原來是這樣……”

他心里那點迷糊，像是讓窗戶紙給一指頭捅破了，亮堂了。

“吳工那冊子里記的，是死理，是鑰匙的樣子?？蛇@天底下的鎖，有千千萬萬把！

“真正的陣，是活的！是要拿對的鑰匙，去捅那個對的鎖眼兒！”

他像是抓著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顫抖著手，從懷里摸出最后兩塊靈石，嵌入新的陣盤。

法力如絲，小心翼翼地探入……

成了！

當那聚火陣盤“嗡”地一聲亮起，散發出溫潤的寶光時——

他腦子里那卷《萬道天書》，金光一閃！

【‘基礎陣法’熟練度提升，提升至小成，當前進度：小成（90 / 300）】

人，像是讓人抽了筋骨，軟軟地靠在墻上。

可那雙在黑暗里亮得跟狼似的眼，卻全是股子不認命的、要把這天都燒個窟窿的野火！

李青云貪婪地感受著腦子里玄奧繁復的知識，又摸了摸干癟的錢袋，臉上那點笑，比哭還難看。

這條道，是拿命換的，也是拿錢燒的。

他強撐著那點精神氣兒，將幾枚恢復氣力的丹藥塞進嘴里，這才頭一歪，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得死。

直到窗外天色擦黑，他才讓一陣敲門聲給驚醒了。

院門。

“咚，咚，咚”地，響了。

那聲兒，不急，不緩，是趙子昂。

李青云把屋里那點狼藉收拾了一下，這才拉開門閂。

趙子昂那身板，還是跟頭大黑熊似的。

他身后，依舊跟著那個步子穩、眼神靜的凌霜華。

“青云兄弟，收拾收拾，拍賣會，就在今晚?！?

趙子昂的聲兒，壓得又低又沉。

那雙虎目里，全是股子壓不住的興奮和緊張。

……

子夜，風緊，無月。

三人換了一身不起眼的黑袍，又各自戴上能隔絕神識探查的青銅面具，這才七拐八繞，進了一條偏僻的死胡同。

胡同盡頭，是堵死墻。

趙子昂在那長滿了青苔的墻上，按著某種特定的節奏，不輕不重地，敲了九下。

“嘎吱——”

一聲讓人牙酸的悶響。

那堵墻，竟悄沒聲兒地，往里頭縮了半尺。

露出個黑黢黢的、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

洞里頭，是另一番天地。

是個巨大無比的地下廣場，穹頂上嵌著些不知是什么名堂的夜明珠，散發著幽幽的冷光。

把底下那黑壓壓的人頭，都映襯得跟那亂葬崗里頭的鬼火似的，一閃一閃。

空氣里那味兒，雜，也沖。

各色靈藥的苦香、妖獸皮毛的腥臊，全混在一塊兒。

再叫底下這上千號人身上那股子長久不見天日的死氣兒一熏，成了股子專屬于這地方的，獨一份兒的味道。

李青云甚至能“聽”見身邊一個黑袍人斗篷底下，傳來的蛇吐信子似的“嘶嘶”聲。

這上千號修士，一個個都跟他們似的。

黑袍罩身，面具遮臉，戳在那兒，像一根根不會說話的樁子。

沒一個言語的。

那股子死人似的寂靜，比外頭那吵嚷的坊市，還讓人心里頭發毛。

李青云跟在趙子昂身后，心里那根弦兒，早就繃得能彈出聲兒來了。

他那開了“入微”的眼，就跟那最靈的鉤子似的，不露聲色地，在這黑壓壓的人堆里來回地刮。

太陽穴那兒，跟讓針扎了似的，一陣陣地抽著疼。

可他不敢松勁兒，死死強忍著神魂的消耗，把每一個犄角旮旯都盡收眼底。

他瞧見了幾個白家服飾的修士，正不動聲色地維持著秩序；

也瞧見了幾個氣息彪悍的散修，正跟人壓著嗓子，討價還價。

很快，他那眼珠子，就讓廣場最犄角旮旯里的一撮人給勾住了。

也就五六個的光景，個個拿寬大的斗篷把自個兒裹得嚴嚴實實。

瞧不清臉，也探不出氣兒。

可那股子勁兒，不對。

跟這滿場子的人族修士，格格不入。

那不是修士該有的、吞吐靈氣的沉靜。

倒像是一群在窩里睡著了的野獸。

身上那股子天生的、洗不掉的血腥和蠻橫，隔著老遠都能聞見。

就在他心里犯嘀咕的當口。

眼角的余光，卻讓那伙人里頭，一個站得筆直的背影給勾住了。

那身板子，硬朗得跟塊青石墩子似的。

他沒坐著，就那么戳在那兒。

跟那伙人，跟他們那藏頭露尾的鬼祟氣兒，顯得有點不合拍兒。

這背影……怎么這么熟？

念頭還沒轉完。

那人像是站乏了，從袖子里摸出兩枚核桃大的鐵膽，在掌心里慢悠悠地轉著，發出“咯咯”的輕響。

那聲兒，不大。

卻像兩記重錘，“咚”的一下，狠狠擂在了李青云的心口上！

是揚威武館的，

周鐵手！

李青云渾身的血，“呼”地一下，像是讓人當頭澆了一盆冰碴子水。

從里到外，涼了個透。

他下意識地就要把目光挪開。

可晚了。

那道影子，像是后腦勺長了眼，盤著鐵膽的手猛地一頓。

他身旁那幾個氣息蠻橫的怪人，也察覺到了不對，齊刷刷地投來不善的目光。

周鐵手，就那么，一寸一寸地，把頭轉了過來。

那雙隔著面具都透著股子銳氣的眼，穿過黑壓壓的人頭。

像是長了鉤子，精準無比地，釘在了李青云身上！

那眼神里，沒驚，也沒躲。

倒像是在說——

小子，等你半天了。

李青云只覺一股冰冷的殺機，混著那妖族毫不掩飾的惡意，如兩座大山，轟然壓下！

這股幾近凝成實質的對峙氣息，瞬間打破了場內脆弱的平衡！

離得最近的幾個修士臉色大變，紛紛后退。

也不知是誰，終于從那股子蠻橫的勁兒里，聞著了妖味兒，扯著嗓子吼了一句：

“他娘的！是妖族！”

這一嗓子，就像一勺滾油潑進了冷灶膛。

“轟”的一下。

整個場子，炸了！

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射向那個角落。

那伙人里一個性子烈的，一把扯下兜帽。

底下，不是人臉。

是一張長滿了青色鱗片、額頭正中頂著根獨角的猙獰面孔！

“是青蛟衛！千窟山黑蛟妖君的親衛！”

“這幫畜生也敢來？！”

“宰了他們！”

一瞬間，場子里的火藥味兒，比那地火還沖！

好幾個漢子，“嗆啷”一下，刀都抽了出來。

那股子新仇舊恨攪和在一塊兒的殺氣，幾乎要把這地下的穹頂都給掀了！

刀光，劍影，法器的靈光。

一下子就把那犄角旮旯給照得雪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