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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斷脊

  • 塵與墟
  • 秋三戔
  • 4844字
  • 2025-06-18 09:14:59

火塘里,那幾塊散發淡青色微光的炭塊,極其微弱地“噼啪”了一聲,濺起幾點細小的火星,旋即又歸于沉寂。昏黃搖曳的光,將蘇燼捧在掌心的那本染血劍譜,連同他血跡斑斑、微微顫抖的手,映照得格外清晰。封面上,那道斜斜的、如凝固閃電般的墨痕,在青炭幽光的涂抹下,仿佛活了過來,帶著一種無聲的悲鳴與決絕。

“他…死了。”

少年嘶啞干澀的聲音,如同砂礫摩擦著冰冷的鐵器,在簡陋空曠的棚屋內回蕩,撞上粗糙的原木墻壁和冰冷的泥土地面,又碎成更細小的回聲,最終被火塘的寂靜無聲地吞噬。

盤坐在火塘對面的灰袍老者——陳長老,那雙深陷如枯井的眼眸,在聽到這三個字的瞬間,沒有任何波瀾。沒有震驚,沒有悲傷,甚至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泛起。只有那如古井寒潭般的目光,更深沉地落在蘇燼掌心那本薄薄的冊子上,落在封面上那道墨痕,落在那早已干涸發硬、浸透了布面的深褐色血跡上。

時間,在青炭幽光的明滅中,仿佛凝滯了許久。

終于,陳長老極其緩慢地、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動作輕微得如同枯枝被風吹折前最后一絲顫抖。他那沙啞枯葉摩擦般的聲音,再次響起,平靜得沒有一絲溫度:

“東西留下。人,也留下。”

沒有追問凌虛子如何死的,沒有詢問蘇燼的來歷,甚至沒有多看一眼他手臂深可見骨的傷口和滿身的狼狽。仿佛凌虛子的死訊,與這廢墟中飄落的一片枯葉并無二致。留下的指令,簡潔、冰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深入骨髓的疲憊。

蘇燼捧著劍譜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更加泛白。他依舊保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目光卻死死地釘在陳長老那張溝壑縱橫、毫無表情的臉上。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比石峽外的寒風更甚,順著脊椎悄然爬升。這里…真的是凌虛子用命指引他來的地方?眼前這個如同枯木般的老者,就是凌虛子口中的“宗門”?

棚屋內的空氣,沉滯得如同凝固的鉛塊。火塘的青光,在兩張沉默對峙的臉孔間,投下搖曳而詭譎的陰影。蘇燼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粗重壓抑的喘息聲,能感受到懷中那塊冰冷的黑石,在陳長老那平靜無波的目光注視下,搏動似乎都凝滯了一瞬,但丹田深處那個森寒的漩渦,卻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壓力所激,旋轉猛地一滯,隨即爆發出更強烈的、帶著尖銳刺痛的反抗意志!

劇痛如同冰錐,狠狠鑿擊著他的神經!手臂傷口的痛楚也隨之加劇!他悶哼一聲,身體控制不住地晃了晃,額頭瞬間布滿細密的冷汗。

就在這時,棚屋角落那片被厚重灰塵覆蓋的雜物堆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輕微響動。一個身影,如同受驚的貍貓,極其敏捷地從一堆破舊獸皮和枯草下鉆了出來。

那是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穿著一身同樣洗得發白、打滿補丁的灰色短褂,瘦得厲害,像一根沒長開的豆芽菜。皮膚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頭發亂糟糟如同鳥窩,沾著草屑。他貓著腰,一雙異常靈動的大眼睛里,此刻卻盛滿了毫不掩飾的驚懼和一絲…好奇?他飛快地瞥了一眼門口血污滿身、眼神兇狠的蘇燼,又像被燙到一樣迅速低下頭,目光最終落在蘇燼掌心的染血劍譜上,瞳孔猛地一縮,小小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一下。

“柳…柳師叔…”瘦弱少年聲音發顫,帶著哭腔,對著陳長老的方向,卻又不敢抬頭,“他…他真…”

“阿木。”陳長老的聲音依舊沙啞平靜,打斷了他未盡的疑問,甚至沒有轉頭看他一眼,“去,把西頭那間空屋收拾出來。”

名叫阿木的少年猛地一哆嗦,像是得到了某種赦免,立刻應了一聲“是!”,再不敢多看一眼蘇燼和那本劍譜,飛快地轉身,像受驚的兔子般躥出了棚屋,消失在門簾外的寒風中。那動作快得,仿佛身后有惡鬼在追趕。

棚屋內,再次只剩下兩人,以及火塘里青炭燃燒的微響。

陳長老的目光,終于從染血的劍譜上移開,緩緩抬起,再次落在蘇燼慘白的臉上,落在他因劇痛和強撐而微微顫抖的身體上。那深邃如枯井的眼神里,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捕捉的波動,如同古井深處投入一顆微塵。

他極其緩慢地抬起那只枯枝般的手,指向火塘對面那個鋪著干草的位置。

“坐。”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仿佛蘊含著某種無形的規則,“把傷露出來。”

蘇燼的嘴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他沒有動。警惕如同本能,根植于這短短數日經歷的血與火、背叛與絕望之中。眼前的老者,太過平靜,太過深不可測。他看不透,也不敢信。丹田的劇痛和靈根的森寒如同毒蛇,纏繞著他的意志。

陳長老似乎并不在意他的遲疑和戒備。那只枯枝般的手指在空中極其輕微地一劃。

沒有任何光芒,沒有任何預兆。

蘇燼只覺得一股柔和卻沛然莫御的無形力量,如同溫暖的潮汐,瞬間包裹了他的全身!這股力量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能撫平萬物躁動的寧靜氣息,輕柔地托起他僵硬的身體,不容抗拒地將他“送”到了火塘對面那個干草鋪就的位置上,穩穩坐好!

蘇燼渾身汗毛倒豎!這是什么手段?!他甚至沒能看清對方是如何動作!在這股力量面前,他感覺自己渺小得如同螻蟻!反抗的念頭剛剛升起,就被這股溫潤的力量無聲無息地消融、瓦解。

“手。”陳長老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蘇燼的呼吸一窒。他看著陳長老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被凍硬血布條捆扎的左臂。丹田的劇痛和身體的疲憊,如同潮水般不斷沖擊著他最后的防線。終于,一絲認命的疲憊感,混合著強烈的求生本能,壓倒了所有無謂的掙扎。

他顫抖著,用還能動的那只手,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開始解左臂上那早已被血污浸透、凍得硬邦邦的布條。布條粘連著翻卷的皮肉,每一次撕扯都帶來鉆心的劇痛,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后背。他死死咬著牙,不讓自己發出痛哼,額頭上青筋暴起。

陳長老靜靜地看著,眼神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在看一件與自己無關的物事。

終于,染血的、粘連著皮肉的布條被徹底解開,露出了底下深可見骨的傷口。傷口邊緣的皮肉翻卷發白,被凍得失去了血色,深處隱約可見森白的臂骨!幾縷淡青色的苔蘚碎屑還粘附在傷口邊緣,散發著微弱的生機。

陳長老的目光在那些淡青色的苔蘚碎屑上停留了一瞬,深陷的眼窩里,那古井般的眸光似乎微微波動了一下,如同投入了一顆更小的石子。隨即,他極其緩慢地伸出那只枯枝般的手,食指的指尖,對準了蘇燼手臂上那猙獰的傷口。

沒有觸碰。

隔著半尺的距離,陳長老枯瘦的指尖,極其輕微地、如同撥動無形琴弦般,凌空一劃!

嗡——!

一股極其精純、帶著濃郁草木清氣的青色氣流,如同實質般從他指尖憑空涌現!那氣流凝練如絲,散發著勃勃生機和清涼之意,精準地籠罩在蘇燼手臂的傷口之上!

嘶……

一股難以言喻的清涼感瞬間覆蓋了火辣辣的劇痛!蘇燼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傷口處翻卷的皮肉在青色氣流的包裹下,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枯草,貪婪地吸收著那精純的生機!絲絲縷縷的肉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蠕動、交織!深可見骨的創面,正在以一種超越常理的速度,飛快地彌合!那清涼之意更是直透骨髓,驅散了傷口深處殘留的寒意和麻木感!

這…這是什么手段?仙法?妖術?

蘇燼的瞳孔因震驚而放大,死死盯著自己手臂上正在發生的奇跡。劇痛在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麻癢和充盈的活力感。然而,就在他心神被手臂傷勢的急速愈合所震撼之際——

一股遠比手臂傷勢愈合更加狂暴、更加兇險的劇變,在他丹田深處悍然爆發!

一直被他強行壓制、又被陳長老那無形力量暫時“安撫”的丹田冰冷漩渦,似乎被這股外來的、精純而充滿生機的青色氣流徹底激怒了!那緩慢旋轉的黑色漩渦猛地一震,隨即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旋轉起來!

轟——!

一股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精純、更加森寒、仿佛能凍結靈魂本源的黑色異力,如同被喚醒的太古兇獸,帶著毀滅一切的暴戾意志,從漩渦中心咆哮著噴涌而出!這股異力無視了正在愈合的手臂,無視了蘇燼的意志,如同無數根冰冷劇毒的黑色尖刺,狠狠刺向他體內更深層、更脆弱的地方——那盤踞著無數黑色“根須”、代表著修煉根基的靈根所在!

“呃——!”

蘇燼如遭雷擊!身體猛地向后一仰,撞在冰冷的土墻上!一股無法形容的、仿佛整個身體從內部被無數冰錐同時貫穿、然后又被硬生生撕裂的劇痛,瞬間席卷了他的全身!比荊棘刮擦更甚!比墜入陷坑更甚!比意念之劍被碾碎更甚!那是源自生命本源的劇痛!

噗!

一口帶著冰碴的、暗紅色的淤血,猛地從他口中狂噴而出!鮮血濺落在身前夯實的泥地上,瞬間凝結成一片暗紅色的冰晶,散發出絲絲縷縷肉眼可見的白色寒氣!

他眼前徹底一黑,意識如同狂風中的燭火,瞬間被撕扯、拉長,幾欲熄滅!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起來,如同一條被扔上岸的魚,每一次抽搐都牽扯著剛剛開始愈合的手臂傷口,帶來新的劇痛!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間浸透了他破爛的衣衫!

丹田處,那個瘋狂旋轉的黑色漩渦,體積在蘇燼模糊的感知中急劇膨脹!顏色變得更加深邃、更加幽暗,如同一個微型的、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洞!盤踞在靈根周圍的黑色“根須”,如同得到了狂暴的滋養,瘋狂地蔓延、纏繞、勒緊!原本就脆弱的本源靈根,在這股狂暴的異力侵蝕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絲絲縷縷代表著生機的微光正在被強行抽離、凍結、吞噬!

死亡!從未如此刻般清晰!蘇燼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被體內那個冰冷的邪物,以一種恐怖的速度瘋狂抽取、凍結!

“哼!”

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蘊含著某種無形力量的冷哼,如同定海神針,驟然在蘇燼瀕臨崩潰的意識深處炸響!

是陳長老!

他那雙一直古井無波的枯井眼眸,在蘇燼噴血倒地的瞬間,終于爆射出兩道實質般的、如同冷電的精芒!那目光銳利得仿佛能刺穿虛空,直直釘在蘇燼劇烈抽搐的身體上,更穿透了皮肉骨骼,死死鎖定了丹田深處那個正在瘋狂膨脹、釋放毀滅寒意的黑色漩渦!

“孽障!”陳長老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冰冷的怒意,雖然依舊沙啞,卻如同金鐵交鳴,震得棚屋內的空氣都嗡嗡作響!

他那只枯枝般的手掌,快如閃電般抬起,五指箕張,隔空對著蘇燼的胸口,猛地一按!

嗡!

一股遠比之前治療手臂時更加磅礴、更加浩瀚、帶著一種堂皇正大、仿佛能鎮壓萬古邪祟的青色氣流,如同決堤的江河,瞬間從他掌心噴薄而出!這氣流不再是單純的生機,更蘊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山岳般厚重的意志!它無視了空間的距離,瞬間沒入蘇燼的胸口!

轟隆——!

蘇燼只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如同萬仞高山碾壓而下的恐怖力量,狠狠撞入自己的體內!這股力量并非作用于血肉,而是精準無比地、帶著摧枯拉朽之勢,直接轟擊在他丹田深處那個瘋狂旋轉膨脹的黑色漩渦之上!

青色氣流與黑色異力在蘇燼的丹田內悍然對撞!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一種無聲的、卻更加恐怖的湮滅感在蘇燼的感知中爆發!如同兩塊萬載玄冰在靈魂深處猛烈撞擊、摩擦、相互碾軋!極致的冰冷與厚重的鎮壓之力瘋狂交織、撕扯!

“啊——!!!”蘇燼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慘嚎!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反復捶打,弓起又落下,七竅之中都滲出了細小的血絲!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被這兩股恐怖的力量從內部徹底撕裂、碾碎!

陳長老按在虛空的枯瘦手掌,微微顫抖著。他溝壑縱橫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如同冷電般的眼眸,死死盯著蘇燼,瞳孔深處仿佛有無數細小的符文在急速流轉、生滅!他在全力催動那股浩瀚的青色氣流,試圖將那狂暴的黑色漩渦強行鎮壓下去!

那青色氣流如同怒濤,一次次沖擊著黑色漩渦。漩渦的旋轉速度被強行壓制、減緩,膨脹的趨勢也被遏制。但漩渦中心那股森寒惡毒的意志卻更加瘋狂地反撲!黑色的異力如同粘稠的毒液,死死地纏繞、侵蝕著青色的氣流,試圖將其凍結、污染、同化!

兩股力量在蘇燼脆弱的丹田內形成了恐怖的拉鋸戰!每一次力量的碰撞與消磨,都帶給蘇燼如同凌遲般的極致痛苦!他的意識在劇痛的深淵邊緣反復沉浮,時而被冰冷的黑暗吞噬,時而又被那青色氣流帶來的厚重暖意強行拉回一絲清明。

時間,在無盡的痛苦中,被無限拉長。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萬年。

終于,那瘋狂旋轉的黑色漩渦,在陳長老浩瀚青色氣流的持續鎮壓下,旋轉的速度被強行壓制到了一個極其緩慢、如同龜爬的程度。體積也縮回了原來的大小,只是顏色變得更加幽暗深邃,如同凝固的墨玉。盤踞在靈根周圍的黑色“根須”也停止了瘋狂的蔓延,只是依舊死死地纏繞著,散發著森然寒氣。

那股狂暴的毀滅意志,似乎耗盡了力量,暫時蟄伏了下去。

陳長老按在虛空的手掌,緩緩收回。他枯井般的眼眸中,那如同冷電般的精芒緩緩斂去,重新歸于深邃的平靜,只是那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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