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林夏早早地離開了旅館。晨霧籠罩著黑木鎮，將街道染成灰蒙蒙的一片。他沿著昨天記憶中的路線，再次向湯姆的牧場走去。

路上，幾個早起的鎮民向他投來警惕的目光。一個戴著草帽的老婦人正在門前掃地，看到林夏經過時，突然用力將掃把砸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外鄉人，”她嘶啞著嗓子說，“牧場那邊最近不太平，你最好別去。”

林夏停下腳步：“發生什么事了嗎？”

老婦人瞇起眼睛，臉上的皺紋擠成一團：“湯姆家的羊...最近叫聲不太對勁。”她神經質地搓著手指，“就像...就像在學人說話似的。”

說完這句話，她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急忙抓起掃把轉身進屋，重重地關上了門。

林夏繼續前行，霧氣漸漸散去，陽光開始灑在路邊的野草上。他注意到，越靠近牧場，草叢中出現的灰白色纖維就越多。這些纖維纏繞在草莖上，在晨光中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

翌日清晨·老湯姆牧場

林夏站在牧場柵欄外，晨霧還未散去，草葉上掛著露水。老湯姆正在遠處的谷倉前忙碌，背對著他，手里拖著一個鼓鼓的麻袋，袋底滲出暗色的液體，在泥地上拖出一道濕痕。

林夏沒有直接靠近，而是繞到了牧場的側邊——那里有一棵歪脖子老橡樹，枝干橫伸，正好能翻進牧場后院。他輕巧地攀上樹干，視線越過柵欄，看到后院晾曬的衣物中，有幾件明顯是年輕人的襯衫和褲子，洗得發白，但還掛著。

老湯姆顯然還沒處理掉兒子的東西。

林夏跳進院子，落地時踩到一塊松動的木板，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他屏住呼吸，等了幾秒——谷倉方向沒有動靜，老湯姆似乎沒聽見。

他快步走向主屋，后門沒鎖，只是虛掩著。推門進去，撲面而來的是陳舊木頭和草藥的氣味，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腥。廚房的桌上擺著吃剩的早餐——一碗燕麥粥，旁邊放著一本翻開的筆記本。

林夏走近，掃了一眼。

「Day 17：飼料配比調整，母羊反應良好。但7號仍拒絕進食，需額外添加鹽分。」

再往前翻，記錄越來越潦草：

「Day 9：它們開始模仿人聲了。」

「Day 12：杰米昨晚去了谷倉，今早回來時身上有黏液。」

「Day 15：他不再說話，只是笑。」

林夏的指尖停在最后一頁，合上筆記本，環顧四周——客廳的墻上掛著全家福，杰米站在老湯姆旁邊，笑容燦爛。但相框邊緣有一道裂痕，像是被用力摔過。

樓梯就在不遠處，通往二樓。杰米的房間應該在那里。

林夏剛邁出一步，突然聽到谷倉方向傳來老湯姆的怒吼：

“——滾開！別碰它們！”

緊接著是一陣混亂的腳步聲，和什么東西被撞倒的悶響。

林夏迅速退回后門，但沒急著離開。他躲進廚房的儲物間，從門縫里觀察。幾秒后，老湯姆跌跌撞撞地沖進屋子，手里攥著一把沾血的草叉，臉色慘白。

“該死……該死……”他喘著粗氣，把草叉丟在地上，又猛地抬頭，像是感應到了什么，目光直直地看向樓梯方向。

“杰米？”

他的聲音顫抖，帶著某種病態的期待。

林夏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老湯姆慢慢走上樓梯，腳步聲沉重而遲緩。等他的身影消失在二樓拐角，林夏立刻閃出儲物間，快速翻出后門。

但他沒急著離開牧場。

谷倉里有什么東西讓老湯姆這么緊張。

而現在，谷倉的門……是開著的。林夏站在谷倉的陰影處，鐵皮門半開著，里面黑洞洞的。晨風掠過草場，帶來一股甜膩的腐草味，混合著鐵銹般的腥氣。他側耳傾聽——谷倉深處傳來細微的“咕嘟”聲，像是某種粘稠液體在緩慢冒泡。

他摸出隨身攜帶的銀色小刀，刀刃在晨光中泛著冷光。掌心烙印微微發熱，但溫度尚可忍受。林夏深吸一口氣，閃身進入谷倉。

黑暗如潮水般涌來。谷倉內部的空氣比外面潮濕許多，帶著霉菌和某種發酵飼料的氣息。林夏的眼睛逐漸適應了昏暗，看到地上散落著干草和飼料袋，角落里堆著幾個鼓脹的麻袋——正是老湯姆拖進來的那種，其中一個已經破開，露出里面灰綠色的干草。

那些“干草”在微弱的光線下泛著珍珠母的光澤，表面覆蓋著一層黏液。林夏蹲下身，用刀尖挑起一根——它比普通草莖更粗，觸感柔軟而有彈性，像是某種海洋生物的觸須。當他湊近觀察時，草莖突然抽搐了一下，從他刀尖滑落。

林夏猛地后退，后背撞上一個硬物。他轉身，發現是谷倉中央的一根木柱，上面釘著幾塊木板，構成一個簡易的架子。架子上擺著十幾個玻璃罐，每個罐子里都浸泡著不同狀態的灰白色物質——有的像羊毛團，有的像動物內臟，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間那個罐子：里面漂浮著一顆眼球，虹膜呈現出不自然的灰白色，瞳孔則是一條細縫。

罐子下方的木板上刻著一行小字：“第七次配種結果”。

架子旁邊是一張簡陋的工作臺，上面散落著筆記本、量杯和幾個小瓶子。林夏拿起最近的筆記本，翻開第一頁：

“黑牧場培育日志-湯姆·格雷森”

字跡工整得不像出自那個獨眼老人之手。林夏快速瀏覽了幾頁：

“4月3日：從黑松林采集的新品種牧草表現良好，母羊產奶量增加17%，但幼崽存活率下降。”

“4月17日：嘗試將牧草汁液加入飼料。羊群開始聚集在谷倉東南角，用頭撞擊墻壁。需進一步觀察。”

“5月2日：滿月。羊群整夜嚎叫，今早在東南墻角發現一個洞口。洞口邊緣有黏液，像是被什么東西挖出來的。”

林夏翻到最新的一頁，日期是三天前：

“杰米開始幫忙喂養7號母羊。他今早帶回一捧黑色泥土，說是從洞里挖出來的。泥土在陽光下會蠕動，像是里面有活物。準備加入今晚的飼料。”

筆記本旁邊放著一個陶碗，碗底殘留著黑色粉末。林夏用手指沾了一點，粉末立刻粘在皮膚上，微微發熱。他聞了聞——像是燒焦的羊毛混合著硫磺。

谷倉深處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什么重物掉在地上。林夏警覺地抬頭，看到最里側的干草堆在微微顫動。他握緊小刀，緩步靠近。

干草堆后面露出一塊松動的地板，邊緣有明顯的抓痕。林夏用刀尖撬開地板，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直徑約兩英尺，邊緣覆蓋著黏液和灰白色纖維，洞壁光滑得不像是挖出來的，倒像是被什么東西腐蝕而成的。

洞口散發著濃郁的腥甜氣息，林夏的胃部一陣絞痛。他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功能，光束照進洞里——洞壁上的黏液反射出詭異的彩虹色光澤，而洞的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蠕動。

就在他準備進一步查看時，谷倉外傳來老湯姆的喊聲：

“杰米？你在里面嗎？”

腳步聲越來越近。林夏迅速合上地板，將筆記本放回原處，閃身躲到一堆飼料袋后面。谷倉門被完全推開，陽光斜射進來，老湯姆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老人手里拿著一盞煤油燈，獨眼里閃爍著瘋狂的光芒。他徑直走向干草堆，跪下來撫摸那塊松動的地板，嘴里念念有詞：

“快了...快了...媽媽很快就會回來...”

地板下傳來一聲模糊的回應——像是羊叫，又像是人在模仿羊叫。老湯姆的臉上浮現出病態的喜悅，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黑色粉末，撒入地板的縫隙中。

粉末接觸洞口的瞬間，谷倉里所有的玻璃罐都開始輕微震動，罐中液體泛起泡沫。老湯姆滿意地點點頭，起身走向工作臺，開始調配某種混合物。

林夏屏住呼吸，慢慢向門口移動。就在他即將到達門口時，腳下踩到一根干草，發出輕微的“咔嚓”聲。

老湯姆猛地轉身，煤油燈的光線照向聲源處：“誰在那里？”

林夏僵在原地。老湯姆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不自然的灰白色，像是蒙上了一層膜。他慢慢向飼料堆走來，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剝皮刀。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谷倉外傳來一陣急促的羊叫聲——不是普通的“咩咩”聲，而是帶著詭異旋律的音調，像是某種召喚。老湯姆的表情立刻變了，他丟下剝皮刀，跌跌撞撞地沖向門口：

“來了...它們來了...”

等老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林夏才長出一口氣。他快步走向工作臺，用手機拍下幾頁關鍵日志，又從架子上取了一個最小的玻璃罐塞進口袋——里面泡著一小團灰白色物質，標簽上寫著“3號母羊乳腺樣本”。

離開谷倉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塊松動的地板——現在它正以極其輕微的幅度上下起伏，仿佛下面有什么東西在呼吸。

陽光照在臉上，林夏瞇起眼睛。牧場上一片寂靜，老湯姆不知去向。遠處山坡上的“羊群”依然保持著那個詭異的環形隊列，在晨光中白得刺眼。

林夏摸了摸口袋里的玻璃罐，冰冷的觸感讓他想起教堂里那個聲音的提示：“三天后的滿月...谷倉地窖...帶上銀...”

他抬頭看了看天空。如果按農歷算的話，今天是農歷十三，距離滿月還有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