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王新樂走遠，連宿總算可以松了一口氣，她無端退后一步，然后看向姜因，姜因恰好在江且微旁邊，連宿的目光于是就這樣劃了過去，看到了若有所思的江且微。

已知此人必然知道點什么，那么此時不詐他就如同有便宜不占，連宿到底是不想當王八蛋的，于是她決定放下安慰一下同樣是第一次見到氣運化和運用神器的姜因，諂媚道：“其實祖師爺一出手，我就知道這把穩了，果不其然，這下也算知道內情，等他解釋完氣運化的事情之后，我們再去定龍脈，安穩他身上的氣運，祖師爺你覺得可行嗎？”

明里是在問行動指南，實際上這種路人皆知的東西再重復一遍也沒有什么意義，無非是連宿和姜因這兩人一個從小寄養他家舉目無親無人可教，一個天賦卓絕自視甚高偏愛自我鉆研，都不清楚這定龍脈的法子罷了。

江且微先覺得好笑，又想著實在可憐，不禁起了一點憐愛之意，直到注意到連宿正審視著打量過來，才又意識到自己是被他倆裝的外表給騙住了。

這也實在正常。

年意寄命定龍脈，江且微到底還是氣的，所以到往各家，第一句必定先把靈族這一身份交代明白，并強調是年意的安排，管她有沒有要求過這個，反正他去哪都要有人說他是年意安排過來的，讓他還能有個來處，年意的名字一報，基本上眾人好歹面子上還是尊重著他的，哪有人敢裝可憐騙他。

但是他倆是小輩，江且微不打算計較，他恰好這次出行，也帶上了江家的千機書，于是將書往天上一拋，頓時樹下映影成像，流光溢彩，活靈活現，不像是遠古遺物，倒像是未來科技。

不愧是祖師爺，創新能力就是強。

兩人內心感嘆著，卻絲毫不妨礙眼上目不轉睛看著。

“年意起初鍛造七十二神器本意是定龍脈，因而她可能會根據器物特點刻鑿能力的咒文，但本質上神器都是以運止運的東西，其實各家用著的方式才是……這么說吧，你知不知道神器中可以克制、捕截、困阻氣運的是什么東西？”

連宿搖頭，江且微看了她一眼，這一眼說不上哪里怪異，如果非要說，那應該是對幸存者的一點欣慰和微乎其微的嫉妒。

很快連宿明白了這種感情的由來，江且微的聲音很溫和，其實每次有什么事，聽著他說話總會很安心，就像什么事都會處理好的大人，他對誰說話都帶著一點寵溺，然而他說，說出了一點漆黑的恨意：

“是鳳凰靈族滿族族運，靈族原本居住在白玉京，是最接近神話中仙人的所在，因而氣運洪福綿存、滔滔如海，按傳統的說法，算得上紫氣東來里面的紫氣了，一般人的氣運當然見了會被壓制，七十二神器，可以說鑄造成什么樣子都無所謂，只要往里面灌注靈族氣運，哪怕一片葉子、一顆石子，都有定龍脈的本領，更何況神器上，年意還篆刻了她讀破人族氣運寫的符文，她分發七十二神器，為的就是某天龍脈郁結，擁有七十二神器里的任何一個，就可以單獨定好龍脈。”

用全族氣運來打造神器，只為人族存興，后世的他們再來聽說這話，不論評判是與否，總有一點高高掛起的優越感，只是說出來畢竟不合適，但江且微竟看出來了，他輕輕地喟嘆一聲：

“不要那樣想她，靈族氣運是自愿給出的，年意只是順應大勢所趨。”

連宿眼睛忽閃了一下，微不可察地朝江且微看了一眼。

他這語氣就不難猜出了，年意和他恐怕關系匪淺，但是深情深了兩千年，余下的究竟是對這個深情人設的利用還是確有幾分真心實意呢？

畢竟立一個年意愛人的人設，可以給他不少方便。

說到底，斯人已逝，徒留下來的感情不能有便利，那很快就會被消耗殆盡，只是不知道這個便利體現在哪方面。

江且微暫時也沒有表現出什么不利于她的事，想這些就有點杞人憂天了，連宿懶得思考，她回過頭，看見姜因果然因為江且微的話而對著卦陣圖沉思，知道他是在想定龍脈的方法了，連宿于是也不再等江且微說什么，拉著姜因要走。

還沒走出幾步，連宿頓住腳，放下姜因的衣袖，小跑幾步回到江且微旁邊：“祖師爺，您不跟我們一起去嗎？”

江且微頷首，于是也向前走。

原來是死要面子，得小輩上來請著走。

這老腐朽。

連宿心想。

到底還是和姜因青梅竹馬，他倆聊起天來自成一個小世界，沒人管江且微，他于是也就沉默了一路。

大多數和江且微接觸的人總覺得他溫柔、有親和力。因為在聊天的時候更傾向于把他當做“長輩”一類的人，他擅長傾聽，也由于活得久，見識得多，知道得也多，聊過后或多或少都會有收獲，于是就會更理所應當的把這種收獲的感覺定性為與和藹的長輩聊天得來。

然而連宿和姜因并不這樣，兩人一個才出社會來實習，另一個還管叫著姐姐，估摸著只會更小，都還是只對人情世故一知半解的年紀，連宿又剛被見面時罵了“鳥人”而氣著，會不給他面子倒也是正常不過的事情。

江且微想著，又突然想起剛剛連宿幾乎是在他著手搶卦陣圖控制權的時候就立刻松開限制，把兩個神器都給他控制的事情，琢磨著他好歹幫了不少忙，總算連宿也該是消氣了。

前面兩人正慢慢走著消耗時間讓王新樂去說明真相，等他說完應該就要去把他身上的氣運漩渦定回龍脈了，有卦陣圖肯定沒什么幺蛾子，怕就怕連宿亂動用天命輪，江且微于是決定還是跟上去。

不過這事說到底是倫理問題，倆小孩還是未經世事，磨磨蹭蹭的不肯走，大概是想著給人家多點時間好解釋清楚。

可……

時間長了，不僅方便講完人情罅隙，也給逃走提供了便利。

江且微默不作聲地收緊手，從千機書上引出一道白線，白線如同有生命般，鉆入地底消失不見。

前面連宿恍惚間回了個頭，仔細一看，仍是側著頭在和姜因說話，江且微收起千機書，默默走到姜因旁邊，和他們走成一排。

為了避免那個猜想，江且微跟上來后就有意掌控全體走路的速度，于是，幾人很快就到了柑橘林，零零星星有幾個人在采摘蜜柑，不過卻沒看見王新樂的身影。

姜因隨手拉了一個人問：“有沒有見過王新樂？”

那人擺擺手，咳兩聲清了口痰才回答：“小王不是一直在家么？昨兒才說今天估計有點事，就不來幫忙采摘蜜柑了。”

連宿看向了姜因。

姜因也在看她。

此時此刻，兩人終于意識到留著可能是反派的一個人獨自出去道歉是一個極具有風險的事情。

就比如，會被逃掉。

“其實我覺得我看人還是蠻準的，我覺得王新樂不像是會畏罪潛逃的……”連宿心虛道：“祖師爺，你有沒有什么辦法？”

一到這種時候就想起他來了。

這小混蛋。

江且微心想。

然后微微點了一下頭，隨手召出千機書，這回終于念訣了，連宿看見剛剛他送出去的白線竟然仍然是有一頭連在千機書上的，想起剛見面的時候，江且微提到過類似于“卦陣圖是殺器，尋氣運逐線索應該是千機書的功能”這樣的話，也就不難猜出這根白線的作用了，連宿對這個祖師爺還是很放心的，于是她回過了頭，對著幾個村民開眼看了一通。

開眼之前肯定是用得太少了，這兩天經常用，連宿都比之前熟悉不少了，甚至不用再在開眼之前聚精會神了。

幸好的是，連宿看著柑橘林里幾個人身上都是有著“運”的。

至少王新樂沒有在最恐怖的事情上說謊。

連宿趕緊向姜因示意，兩個人都狠狠松了一口氣。

不論如何，當時姜因獨自跑過來就是因為這邊的事算不上大事，更方便去逃離家長的管控，讓自己有能力處理一些事情，雖然就算事情真的變得很糟姜故城也會過來兜底，當時剛出世接手的第一個“氣運化”事件就沒處理好，姜因還是會很難受。

那邊江且微已經搜尋到線索了，連宿和姜因也不矯情，趕忙跟著江且微去逮人。

連宿才抬腳，就聽見后面一個人叫住了姜因：“小姜啊，”那人叫住后并沒有立刻說下去，而是扶著蜜柑樹木的樹干，然后一陣帶有柑橘類植物特有的清香被風吹送過來，幾人這才發現那人竟然已經垂垂老矣，她仍舊輕撫樹干，甚至帶有了一點慈祥的意味。

其實并沒有過多久，但是氣氛的確很怪，幾個人沒亂動彈，于是感覺好像頓住了很久。

老人摘下一個蜜柑，塞了過來。

“你們要找小王吧，是不是，關于老宋他們走了的事？”老人用蹩腳的普通話來交流。

“是這件事不錯，但是您竟然知道嗎？”連宿震驚道。

老人笑笑，像是談論起一件小事：“大家都老了，什么時候走也都早已有個數了，清水鎮一直都是年輕人在離開，前年一個小王，今年你們三個，也是少說頭十年很少數進來的人了。”

“大家都去城里頭去嘍！”老人仿佛自嘲般：“可是鎮里的樹也種了五六十年了，沒人守著可不行，小王不知道又有哪里來的本事，竟然還一直瞞著我們不想讓我們知道老朋友們都走了，他這孩子我知道，腦子太軸了，還覺得把我們清水鎮建設好，孩子們就會回來了。”

“可是他們早已有了在城里的工作，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們不成為負擔就行啦，這么還能去做拖住他們的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