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宿沒打算問過江且微就能立刻學會天命輪，來找他還有一個想把他拉過去一起當苦力的想法，此刻生怕江且微反悔，連忙帶著他一起去找書記。

書記家其實就在村口，清水鎮名為鎮，實際上留守的村民并不多，面積也主要大在果園種植面積。

所以找起來也是很容易。

姜因這次終于能聽得進去話了，連宿遠遠看過去，兩人正在對坐喝茶，連宿先是松了一口氣，然后連忙小跑過去。

“小因，”她抬手向王新樂打了個招呼，“你們在聊什么？”

王新樂看見她來的時候，就已經把茶杯放下站起來了，連宿走近后，他連忙向前一步：“連……連女俠！”

憋了半天憋出這樣一個不倫不類的稱呼，連宿終于一個腳底打滑，差點摔了：“王書記什么意思？”

“不不不，叫我小王就行，我前年才本科畢業呢，”看得出來考公給這孩子憋久了，他洋洋灑灑說了一堆話，還時不時蹦出一句“連女俠”，給連宿聽得恍恍惚惚，連門口什么時候多了幾個人過來送了一筐蜜柑都不知道。

直到姜因已經剝了一瓣塞給她她才猛的驚醒，抬手一抹，開眼看著那瓣蜜柑。

沒有氣運。

就是字面意思上的沒有，一般萬物生處天地，各行其道，總要有氣運傍身，存在即有運，然而這些蜜柑之上像是一寸空洞層，看不見哪怕一點稀薄的運。

真是怪事。

連宿沉默了一下，王新樂依舊在講著自己大學的故事，姜因沉迷吃蜜柑，他抓著帶過來的卦陣圖就放在桌子上，連宿心里發慌，索性心一橫，一把沖過去拿起卦陣圖，四處看了一下，看清楚地形后往王新樂的方向甩出去一把硬幣，王新樂不明所以，卻還是急急閃過。

另一方連宿陣圖往上一扔，念出法決，剎那間，云層之下金光一線，連宿只感覺似乎空間扭曲了一下，如同平靜的水面之上，有一粒沙子落入水中，漾起一道幾不可察的漣漪。

“八門金鎖陣，宿宿！”姜因喊了一聲之后聲音就啞了下去。

匪夷所思。

太匪夷所思了。

姜因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八門金鎖陣是后世根據卦陣圖中一頁的衍生，根據衍生品用卦陣圖就是按圖索驥，用淺顯的了解去應用神妙精絕的東西，絕不可能會成功。

然而連宿不僅成功了，還把他們幾個都困進陣里了，姜因一時之間覺得自己學了這么多年的知識觀有點崩塌，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然而這些都是小事，讓姜因最難以理解的是連宿突然暴起，他們倆分明是新手，別說定龍脈了，龍脈長什么樣都是問出來的，對上氣運化的王新樂勝算很低，一開始她的招數不也是勸和為主嗎，難道剛剛王新樂說了什么，姜因拼命地回想。

身后一只手倏忽附上他的肩，“別亂動，她聲勢浩大，難免顧及不暇我們，你旁邊的水洼……”

江且微話還沒說完，就看見自己扶著的姜因箭似的沖了出去，一個快步閃到王新樂面前——王新樂那邊由于連宿撒過去的幾個硬幣已經改變了五行，變成了金門。

死門。

江且微迅速在腦內轉換過來，然后沒來得及多看多想，就要過去阻止姜因，然而僅與姜因懸差一秒，卦陣圖已經發動，水洼旁邊的他被劃分到休門，安全是安全了，行動也緩慢起來。

他只好先抬頭喝到：“連宿！停下，你要干什么！”

連宿八風不動懸于上空，完全沒有理江且微的意思，而是迅速念咒壓陣，死死蓋住王新樂，王新樂本就躲閃不及，連宿再收陣逮人，終于讓他動彈不得——僅僅毫厘，姜因就在八門金鎖陣死門的最邊緣！

八門金鎖陣迅速縮小，江且微和姜因被放出來，一齊站到了連宿旁邊。

“發覺到蜜柑上面沒有氣運的時候我就順便開眼看了鎮民。”

連宿聲音冷冷的，細聽之下，里面還有一點顫抖。

“鎮民身上也……一點氣運都沒有，你對他們做了什么??？”連宿厲聲道。

姜因先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回頭，看了一眼江且微，江且微臉上神色淡淡，依舊沒有什么表情，除了剛剛為了防止誤傷喊連宿那一句，幾乎沒有什么情緒變化。

很難形容姜因現在的感覺，他渾身的血像是一瞬間冷了下來，清水鎮年輕人早已出去，只剩下年邁的老人，所以名為鎮卻不像鎮，然而哪怕如此，也有足足一千戶人家，三百多人口，怕的是不僅僅剛剛送蜜柑過來的人身上沒有氣運，而是萬一全鎮都沒有了呢？

這個想法讓姜因毛骨悚然，也瞬間理解了連宿剛剛為什么來不及商量就先發制人。

等等……

如果王新樂強悍如斯，那連宿一個人很有可能壓制不住他。

幾乎是在剛想到這個可能的瞬間，姜因就抬手準備奪回卦陣圖的控制權，然而旁邊有人比他更快。

是江且微！

此人愧對“祖師爺”名號，竟然罰站到現在，這會姜因要動身了，他也動身，姜因慢了一拍，又離連宿較遠一點，被他死死擋在后面，完全出不了手去控制卦陣圖，他只好無可奈何暗罵了這位祖師爺一百零八句。

江且微甩出千機書，口中卻沒有念訣的意思，只是神念稍動，千機書上散出一點柔和的白光，如同午后的陽光的光暈，并不刺眼，而后懸在卦陣圖附近，白光黯淡下去一點，姜因意識到他在采運滋器。

四周早已成為空洞，唯一還存有氣運的活物也就是他們幾個外來的和王新樂，那抽來的運顯而易見來自王新樂。

王新樂也不知道是嚇傻了還是怎么的，被抽離了氣運也不吭聲，連宿見江且微終于出手干脆撂擔子不管全權交給這位祖師爺，信步走到王新樂面前：“不知道怎么說？那我一個一個問，除了剛剛來送蜜柑的幾人，其他的人身上的氣運也被你抽干了嗎？”

王新樂黝黑的臉上竟然明顯看出來一絲局促，在這種情況下，他的第一句話仍然是“連女俠”，不禁讓人懷疑他對這個稱呼的特殊愛好。

但只是稱呼。

他的話緊隨其后：“不是，我沒有抽人身上的氣運?！?

“你放屁！”姜因率先喊出聲，“那鎮民身上的氣運是自己長腿跑了的？”

王新樂沉默了一會：“……原來氣運也會消失?！?

“連女俠，我是動了氣運沒錯，但得到這個能力之后我就從來沒想過用在活人身上?！?

祖師爺不愧是祖師爺，連宿放手不管他也能控制住局面，意識到這一點后，連宿更加肆無忌憚地撂擔子了。

“你是說他們早就死了？”連宿問。

其實早就不對勁了，王新樂除了一開始不清楚狀況躲開了連宿甩過去的硬幣，之后抓捕的過程幾乎是行云流水，毫不費力，配合得不能再配合了。

當然連宿沒發話，江且微就算看出這一點也不可能放人，連宿于是接著問：“那他們又為什么行動和正常人沒什么區別，甚至除了氣運，也有活人氣息？你不覺得你說的話很站不住腳嗎？”

王新樂苦笑一聲：“當然不會站不住腳，他們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蜜柑，被我注入氣運后，可以用于行動的人偶而已。”

“我是前年來清水鎮的，那個時候鎮上年輕人早就走的差不多了，但是那時候年輕嘛，有想法，就想帶著他們致富，吸引外出的年輕人都回來，我搞直播，帶貨蜜柑，甚至為了直播火一點，我就組織他們一起在直播間跳舞、喊口令?！?

“可我有干勁不能代表他們有，留下來的人都是年老體弱，沒力氣跟著家里孩子進城的，天天高強度直播哪里受得了，何況果園的蜜柑也要人去看管著，哪有那么多精力呢?！?

王新樂老老實實站在狹仄的陣法內，臉上也滿是愧疚的神情：“我不太想把他們的去世都攬在我身上，但是我也知道，我肯定也稍微讓他們走的不安生一點了?！?

“我還風風火火的搞著直播賣貨的事業，本來頭三百口人，能一直支持的也不多，如果過世了一個兩個也就算了，但是的的確確有一周去世了五人。”王新樂伸出手比了個數字。

“大概我來的也不是時候，接連有人去世，我沒辦法，就用蜜柑照著他們捏了人偶，然后你們也知道了，后來因為我們清水鎮的好運果火起來了，我就更不敢把這些事情說出來了，好在他們回去之后就要休息，交流很少，我也一直沒有被發現?！?

姜因忍不了：“好運果上熱搜都是幾個月之前的事了，現在早就沒有之前的熱度了，你怎么不坦白，還用這些人偶偽裝，害得我們誤解，現在這樣難道是你想要看到的局面嗎？”

這話有點旁觀者清的意味，實屬不太好回答，王新樂也沒吱聲，鵪鶉似的杵在八門金鎖陣中，連宿才不管他什么內心戲，直截了當問了出來：

“那你助農又是為了什么？”連宿說完對身后招了招手，示意江且微松開禁制。

“假如本身是為了富民，現在豈不是本末倒置；假如你是為了掙錢，氣運化的你只要出了這個村子還愁這些么？”

江且微收回千機書，卦陣圖沒有了力量支撐，直直墜了下了，姜因向前兩步接過。

回過頭，少女眼神如炬，筆直的身影挺拔如樹，目光所及，是王新樂懨懨的神情：

“我去坦白，連大師，我知道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