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這么相坐沉默，連宿知道，這段回憶里已經沒有其他有用的信息了，于是很干脆利落的又換了場景。

然而記憶似乎是沒有“時間線”這種概念的，連宿看著完全不一樣的清水鎮發懵。

是什么時候？許棠仍然支教的時候嗎？

……

“許棠老師要走了哦？”小男孩問道。

許棠收拾東西的手頓了一下，然后摸了摸小男孩的頭：“小范同學不舍得老師嗎？”

范永順搖頭：“我是男子漢，我不會哭的，是小梅，她昨晚聽說你要走，就哭鼻子了。”

許棠“嗯”了一聲，對范永順說：“那你會去照顧她的對吧？”

“啊？”范永順疑惑：“吳梅和我玩不好啦老師，她昨天還和我說了要和我絕交。”

小孩子之間的小矛盾，當然是鬧著玩的，但吳梅平時性格內斂，也只有范永順這種大大咧咧的去找她聊天，許棠想了想，把行李都放好，就去吳梅家里找她去了。

“我本還以為是范永順這樣和我玩的好的不舍得我，原來小梅也很舍不得老師呀？”剛進門，許棠就打趣吳梅。

吳梅小臉一紅，沒吭聲。

許棠經常家訪，早已來過各個孩子家里很多次了，也不客氣什么，自己找了個地方一坐，然后剛打算苦口婆心和吳梅說什么“你以后好好學習，考出清水鎮就可以來找我了呀”之類的大餅，讓她既能好好學習，又能在她要離開的節骨眼上有點未來期許。

然后她目光就瞟到吳梅手里，已經發霉的一小袋烏梅干。

那是她第一節課獎勵給回答出問題最多的孩子的。

當時第一次聽說吳梅的名字，她還說：“吳梅的名字也很像烏梅呀，甜絲絲的。”

要走的這兩天，基本上表現出舍不得的她都一一去拜訪過了，范永順也是看到吳梅一直沒被記起才來提醒她的吧。

沒想到一直以來，都稍微有點忽視了吳梅這孩子，許棠有點愧疚，原本順口就能說出來的“未來期許”也說不出口了。

但小姑娘比她堅強多了，吳梅從袋子里拿出一顆烏梅干，遞給許棠，自己也拿出一顆：“阿棠老師，我還沒吃過烏梅干呢，我們一起嘗嘗吧，以后等我考上大學了，我就買很多烏梅干，你看到烏梅干，就知道那是我們倆的信物了可以嗎？”

還是不懂事的年紀，她不知道茫茫人海相遇靠的是緣分，哪怕一百億顆烏梅干擺出來，兩人不在一個地方，許棠也不會找得到她呀。

但許棠仍然笑著點頭：“好啊，我等你奧。”

那晚，許棠算是哄完了最后一個孩子，回程的面包車上，許棠把箱子往上推，就聽見身后吳梅奶奶喊她。

吳梅奶奶哭的接不上氣，許棠心一沉，趕忙問發生什么了。

“她走丟了，阿棠老師，我想問問你離開我家之前，小梅有沒有和你說過她要去哪里？”

許棠跳下車：“沒，我去幫忙找找吧？”

吳梅奶奶揮揮手：“你們先走吧，她平時也不是鬧騰的孩子，興許一會兒就回家了。”

許棠還要說話，車里傳來一個女聲：“許棠，再不走一會天黑了。”

“張姐，咱最遲什么時候走？”許棠喊道。

張覓搖了搖頭，招呼了一下，頓時一車四五個老師都下來了：“一個小時，大家一起幫忙找找吧。”

許棠點了頭，就跟著吳梅奶奶去找去了。

鎮上為了節省，晚上都睡得早，到處黑燈瞎火的，兩人一找就從黃昏找到了晚上，好在時間還在可控范圍內，許棠把躲在廢棄房子里的吳梅抱出來。

小姑娘知道自己惹了事，就窩在許棠懷里哭，不肯下來，吳梅奶奶揚手就要去扯她，吳梅一個掙扎，不小心撞了許棠一下，許棠一個踉蹌，沒站穩摔了一跤，后腦砸到由于常年廢棄腐朽暴露出來的鋼筋上，許棠只覺眼前發黑，沒來得及慘叫就昏了過去。

許棠沒了意識，吳梅也被嚇得哭起來，吳梅奶奶年紀又大了，一時之間場面亂成了一鍋粥，關鍵時候還是吳梅自己先從許棠懷里爬出來。

吳梅不懂，吳梅奶奶也慌亂沒看清楚，然而連宿看得仔細，許棠后腦血糊了一地，看起來不像是能活著了。

幻境中，吳梅邊掉著眼淚邊拉扯許棠；畫面外，連宿和江且微兩人淡然看著這血腥的畫面。

不知道是許棠死亡，記憶的主人公沒了意識，還是吳梅的情緒波動太大，這次連宿還在聚精會神地看著，畫面就倏忽消失了。

連宿還茫然著，江且微提醒道：“外面的小姑娘應該也快到極限了，下面應該就是最后一段記憶了。”

連宿問：“你竟然不會用念想鏡么？”

“什么算是‘會用’？”江且微聲音沒什么起伏，既不像生氣連宿無端的懷疑，也不像是糾結什么能力問題，“簡單造個幻境，我當然也能做得到，只是一是前兩天未經媒介就帶你們日行千里，二是讀取許棠記憶這種極其耗費精神力的事情不經過訓練一般人很難做得到，我當然也是一般人。”

連宿“哦”了一聲，沒繼續說什么不討喜的話了。

兩人繼續去盯著帶著細細波紋的鏡中畫面。

許棠睜眼時，正躺在玉質的棺材中，周圍靜悄悄的，只有吳梅的囁泣聲。

她從棺槨中坐起來，才發現外面已經泛了魚肚白，吳梅似乎并不意外許棠的“復生”。

“張姐帶著的棺材……怎么變得這么大？”許棠揉了揉腦袋，沒記錯的話，她之前還疑問過張覓怎么帶著這么個看起來形狀很晦氣的吊墜子。

吳梅眼角還掛著淚：“您找我的時候受傷了，張老師說這其中有我們常人難以想象的特殊能量，她們要啟程回學校了，等不及您了。”

“找你？”許棠疑惑道：“找你干什么？你貪玩跑藏起來了？”

一瞬間，吳梅沉默了，她就這么睜著淚眼婆娑的大眼睛望著許棠，仿若看一個錯失時空的羊。

“沒什么，張覓老師和我說，如果你一定要執著等那些離開的人回來，就把這個她們家的神器留給你，你會用上的。”

吳梅終于閉了一下已經干澀的眼睛：“阿棠老師，你之前說要等等哪個出去讀書的哥哥姐姐們回來看著他們把清水鎮帶著致富的，張覓老師拗不過你，就先走了。”

許棠沉思了一會：“好像……是有這么一件事，我要等他們……”

“我會等他們……”

像是終于了結夙愿般，許棠緩緩躺回棺槨中，停了呼吸。

靈堂內，吳梅終于忍不住粗重的呼吸和幾近崩潰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