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口外，火墻依舊在熊熊燃燒，照亮了灘涂上狼藉的尸體和驚惶潰退的騎兵。

陳洛拄著龍雀刀，單膝跪在堤岸邊緣，劇烈地喘息著。

“哈啊，還是戰斗舒服。”

每一次吸氣，肋下都如同刀割，冷汗混著血水，從額角、肩頭不斷淌下，滴落在冰冷的泥土里。

玄甲上遍布刀痕箭孔，左臂護膊上那支箭羽還在微微顫動。

“讓我看看，還有沒有漏網之魚。”

他身后的三十親衛，看得目眩神迷，敬畏如同實質。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片刻，也許無比漫長。

東方的天際終于透出一絲灰白。

急促的馬蹄聲從彭城方向傳來，越來越近。

“駕駕駕！”

當先一騎，正是劉備。

他身后跟著關羽、張飛以及數十騎親兵。

劉備一眼就看到了堤口那尚未熄滅的余燼，灘涂上焦黑的尸骸，以及堤岸上那個如同血染礁石般屹立的身影。

“守仁賢弟！”

他猛地勒住坐騎，翻身下馬，幾步搶到陳洛面前。

陳洛抬起頭，臉上沾滿血污和煙灰，只有那雙眼睛，依舊銳利如初，只是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和劇痛后的蒼白。他想站起行禮，身體卻晃了一下。

“守仁！”

劉備的聲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震動，他一把扶住陳洛的胳膊，阻止他行禮。

他的目光快速掃過陳洛身上猙獰的傷口，尤其是肋間那片被鮮血浸透又干涸、此刻再次滲出血跡的麻布，瞳孔猛地一縮。

“陳將軍，征戰辛苦！備無以回報……”

“主公快快請起，這是某的職責所在，何須多言！”

然后，他的視線越過陳洛，看到了堤口外那片修羅場，看到了那具被長矛釘死的百夫長尸體，看到了被斬斷的斧柄和扭曲的人馬殘骸。

晨風吹拂著劉備額前的發絲，也吹散了些許血腥。

“……”

他沉默了許久，久到連一向急躁的張飛都屏住了呼吸，環眼圓睜地看著堤口那片狼藉，又看看渾身浴血的陳洛，最后落在劉備扶住陳洛手臂的那只微微發顫的手上。

關羽則瞇著丹鳳眼，手撫長髯，目光在陳洛身上和那柄猶自滴血的龍雀刀上逡巡，沉默如山。

“可惜來遲一步，不然關某也能為你解煩一二。”

終于，劉備深吸一口氣，那口氣仿佛吸盡了黎明的涼意。

他扶著陳洛手臂的手緊了緊，聲音低沉而緩慢，每一個字都像從胸腔深處碾磨而出，帶著一種穿越了漫長黑暗、終于窺見一絲微光的復雜情緒：

“我之失國……”

他頓了頓，目光從焦黑的戰場收回，深深看進陳洛染血的眼底，那眼神里有震撼，有痛惜，更有一種沉甸甸的、近乎宿命般的期許，

“終有復日。”

這句話很輕，卻如同重錘，砸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頭。

關羽撫髯的手停住了。張飛抱著臂膀的手指用力捏得骨節發白。

“諸位！”

所有士卒都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

“備定要讓呂布付出代價！”

陳洛看著劉備眼中那復雜而沉重的光芒，感受著手臂上傳來的、那只屬于草鞋英雄的粗糙手掌的溫度和力量，肋下的劇痛似乎也減輕了幾分。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嘶啞地應了一聲：“諾！”

…………

下邳，溫侯府邸。

一只鑲嵌著寶石的青銅酒爵被狠狠摜在光潔的青石地板上，摔得粉碎！殷紅的酒液如同鮮血般四濺開來。

“廢物！統統都是廢物！”

呂布須發戟張，如同一頭暴怒的雄獅，在廳堂內咆哮。

“我養你們都是用來觀賞的嗎？”

他身披錦袍，面容因極致的憤怒而扭曲，赤紅的眼睛死死瞪著跪在堂下、渾身泥濘血污、瑟瑟發抖的敗軍之將。

“百余精銳！竟被三十人擋在北塘口！還被人生擒了百夫長！那陳守仁！區區一個曲阿小卒！他當真是鬼神不成？！”

跪著的將領抖如篩糠，聲音帶著哭腔，

“他若是鬼神，那我是什么！”

“君……君侯息怒！那陳洛……實非人力可敵！其勇悍……恐……恐不在君侯當年虎牢關下！且其詭計多端，布下火河，弟兄們死傷慘重……”

“住口！他要真是神仙下凡，那江東十二虎臣還能活著走出神亭嶺嗎？”

呂布厲聲打斷，胸口劇烈起伏。

他猛地轉向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的謀士陳宮，眼中燃燒著不甘和一種被深深刺痛的自傲，

“公臺！你聽見了？那大耳賊劉備！先有張飛那屠夫辱我，如今又得此惡獠為爪牙！屢屢壞我好事！若再容其坐大，這徐州，還有我呂布立錐之地嗎？！”

陳宮捻著胡須，眉頭緊鎖，眼神凝重：

“君侯，陳洛此人……確已成心腹大患。其勇冠三軍，更兼詭詐，劉備得之，如虎添翼。觀其扼守彭城糧道之舉，顯是劉備授意，欲與我等徹底撕破臉皮了。”

“撕破臉皮？”

呂布發出一聲獰笑，眼中兇光畢露，

“好！好得很！他劉備既不仁，休怪我呂布無義！傳我將令！

點齊兵馬！這一次，我要親自踏平小沛！

將那大耳賊，連同他那不知死活的‘曲阿小將’，一并碾為齏粉！我要讓天下人看看，誰才是這徐州真正的主人！

汝等，看好了！”

暴怒的吼聲在廳堂內回蕩，如同戰鼓擂響。陳宮看著呂布決絕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眼中憂慮更深。

他知道，自今日北塘堤口一敗，那草鞋販子與并州虓虎之間，再無半分轉圜余地。真正的血雨腥風，才剛剛開始。

“陳洛，是時候該親自會會你了。”

而“陳守仁”與那柄環首龍雀刀的名字，伴隨著呂布軍潰卒帶回的、如同鬼神般的恐怖傳說，如同燎原的野火。

一夜之間，席卷了彭城內外，也深深烙進了所有聽聞者的心底。

小沛軍中新晉的都尉，不再是那個帶著傳奇色彩卻模糊的“曲阿小將”。

而是一個以呂布之血，鑄就了自身赫赫兇名的——青羽軍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