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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新綠悄然蔓

陽光爬過院墻藤蔓,在泥地上投下斑駁光點。墻根那堆槐木疙瘩劈好的柴塊被李青山碼得整整齊齊,散發出干燥暖烘的氣息。汗水洇透了背心領口,他直起身,將劈柴的彎刀穩穩靠在柴垛下,扭了扭發酸的腰。

身體疲憊,精神卻有種通透的爽利。汗出透了,筋骨反倒松泛了。他拎起小木桶,去給新補種的那畦油麥菜秧點水。

走到新扎的籬笆豁口內側,目光習慣地落向石墻根底。

一片更繁茂的綠闖進視野!

遠非清晨探頭探腦的小芽尖兒!僅僅大半日陽光雨露,它已拔高足有兩指!原先那兩片圓潤的嫩葉舒展得近乎巴掌大,翠綠欲滴,脈絡清晰。葉心處,兩三支新的細芽莖抽出了寸許長,頂著同樣飽滿圓潤的嫩頭,生機盎然地向光伸展!

莖稈貼近泥土的根部健康淺綠,往上靠近葉柄基部,竟悄然暈染開一道薄薄的……胭脂紅?如同陽光穿透葉脈映出的天然血色脈絡,暈在碧玉般的底色下,渾然天成,透著股蓬勃健碩的力道。

它就那么安靜地倚著冰冷的石墻根,在縫隙間硬生生拓開一片鮮亮的綠意領地,野蠻又溫順地生長著,全然不顧周遭。

李青山蹲下身,這一次純是欣賞。指腹極輕地拂過那片胭脂暈染的莖部,觸感堅韌溫熱,涌動著一股野性的生氣。沒有傷痕蘿卜的清寒詭譎,更無崖底怪物的暴戾扭曲。

這就是山野里最本真的生命。風送之籽,落地生根。它不需要誰的關注,只向陽而生。樸素到極致,強悍至無言。

一絲純粹的笑意爬上他眼角。撩起桶中清涼的井水,揚手灑下。細密的水霧折射著夕照微光,均勻落在嫩葉上。水珠滾動,漾起細碎的虹彩。

澆完水,水桶擱在籬笆角。再看那三畝菜地,小白菜精神抖擻,蘿卜纓子挺拔黑綠。昨日補種的小油麥菜也舒展了嫩葉,在光露中緩過氣來。心頭像被清水滌過,一片明澈澄凈。他拍掉巴掌上的濕泥印子,正要轉身——

咣當咣當的車輪聲混著熟悉粗氣的吆喝從村道傳來。

是貨郎劉三油!

他那輛快散架的舊自行車歪歪扭扭騎到院門口停下。平日里油滑的嬉笑不見了,臉色晦暗,眉心擰成個疙瘩,像被什么事折騰得筋疲力盡。他連探看菜園子的心思都沒了,一腳支地,沖著李青山揮揮手,嗓子啞得厲害:“青山!甭瞧啦!今兒你這菜,插翅膀也飛不進我那簍子!”

“劉叔?”李青山走近,“老王頭那邊……”他估摸著是老王頭的早點攤出了岔子。

“快別提老王頭了!”劉三油懊喪地一擺手,嘴角撇得像要掉下去,“他家攤子……今早差點捅了天大的窟窿!”

李青山眉頭微皺。

“就昨天的事!”劉三油喘了口粗氣,左右瞄了眼,壓低聲音,語氣里的后怕濃得化不開,“老王頭不是使了你上回給的小白菜拌了包子餡兒嗎?好家伙!他那肉白菜包一出籠!搶得人撕破臉了都!老街孫家……做木材生意的那個孫老板,知道吧?他爹!那個癱在床上快三年的孫老爺子!也不知咋聞到味兒,讓護工和司機推著輪椅過來了!”

“然后呢?”李青山心里一沉,不是為了包子,是為那“撕破臉”的場面。

“然后?”劉三油眼珠子瞪得溜圓,聲音不由自主拔高,“那孫老爺子!就咬了一口!嚼巴了兩下!”他用力一拍自行車座,“我的娘咧!那雙老眼瞪得……跟通了電似的!手抖得跟摸著了滾油一樣!嗷嗷的!話都說不利索了,就一個勁兒含糊地嚎著——‘像!真像……當年京城大飯店里那個雪菜蹄膀湯底熬透的白菜心兒!鮮得鉆骨頭縫兒!’”劉三油自己模仿完也是一臉荒謬,“你說這不是催命符嗎?!排著長隊的人全瘋了!肉星兒都沒給老王頭剩下!攤子差點讓人掀了個底兒掉!老王頭和他媳婦兒……被擠得貼墻上跟畫兒似的!”

他喘著粗氣抹了把汗津津的臉:“后來孫家的大兒子開著車帶了好幾個人來才把場面摁住。硬塞了一沓錢給老王頭算是‘壓驚’,可他魂兒都嚇飛了!你是沒見那場面……真能嚇死人!老王頭今兒一大早就堵著我門,喪著臉說:‘三油兄弟!那菜……真不能再沾了!再來一回,怕不是得把命搭進去!’”

“……”李青山聽完,一時無語。一個癱了三年的老爺子,嘗口包子就激動成這樣?還扯上京城大飯店?老王頭確實惹上無妄之災了。好好一個早點攤,飛來橫禍。

“唉!”劉三油重重嘆氣,推車要走,“不說了不說了!靠山鎮那邊昨兒也鬧邪乎事兒!我得趕緊去瞅瞅……”

車轱轆剛轉兩圈,他又猛地剎住!扭過頭,一臉極其古怪的表情,像是想起了什么難解的疑惑,盯著李青山:“誒,青山……剛才過來……瞧見你家石頭墻根底下那簇草……”

李青山心微提:“怎么?”

“也說不上來……”劉三油皺著眉,竭力想捕捉那個模糊的念頭,抬手比劃著,“……就是吧……那紅絲絲的桿子……綠油油的葉……看著……”他琢磨著措辭,顯得有些煩躁不安,“……讓人心里……莫名其妙地發緊!透點涼絲絲的怪勁兒!說不清道不明的!可能是崖口子那鬼東西鬧得我沒睡好眼暈!走了走了!”他晃了晃腦袋,像是要甩掉那點感覺,蹬著破車咣當咣當沒影了。

小院恢復寧靜。

李青山立在原地。老王頭的無妄之災,孫老爺子的“京城味覺”,劉三油最后那點“心里發緊”……種種喧囂余音盤繞片刻,終究化作心底一聲無聲的嘆息。

他踱步回到籬笆豁口,再次蹲下。

石墻根那簇草靜靜生長。翠葉飽滿,胭脂紅的莖部在微斜的夕陽下更顯健康有力。葉片脈絡深處那點極淡的紅暈?或許是光影游戲。

指尖再次觸碰紅暈莖部。

溫韌。

鮮活。

除了勃勃生氣,并無異常。

他釋然地笑了笑。劉三油明顯是被崖口那邪物嚇破了膽,草木皆兵。自己可不能亂了心境。崖口的怪豬是崖口的,墻根下的綠草,不過是山野里最尋常不過的生命一隅。

夕陽沉得更低,拉長影子。他不再看草,起身拾起檐下的扁擔和水繩。活水桶是空的,得去溪邊擔些水來澆地。

剛把扁擔架上肩頭。

院墻外通往溪邊的方向,飄來孩子清脆的嬉笑。

“這邊這邊!這叢香茅草葉子厚實!味兒才夠勁!”

“錯啦錯啦!虎子哥說了!得找那種!昨天張奶奶煮湯給張爺爺泡腳的那個草!桿子帶點紅筋兒的!聽說可管用了!”

“噓——!小聲點!別讓他聽見!”

“聽見怕啥?張爺爺昨兒還像灘泥,今天早上下地那叫一個利索!你看清了沒?到底啥樣?”

“……看清了!就在張家和李家菜地交界的墻根縫底下爬著呢!就那個!葉子闊闊的!桿子上……好像有點發紅發紫!”

“那……那咱悄悄薅幾片葉子?”

“好!快去!”

接著是一陣極力放輕卻又按捺不住興奮的窸窣腳步聲,正朝李家后山石墻根疾速逼近!

李青山心頭猛跳!

這幫皮猴!

丟下扁擔水繩,他兩步沖出院子,朝著那方向低喝:

“干什么呢!”

幾個正扒著李家籬笆墻、小爪子探向石墻根底野草的小家伙,像觸電般縮回手,驚惶失措地扭頭。領頭的正是隔壁劉家二毛。

“李……青山哥……”二毛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指著石墻根,“沒……沒想拔你的寶貝!就……就看看這草長啥樣……”

李青山幾步到跟前,目光掠過孩子們驚懼的臉,落在自己守護的那簇草上。

好險!

靠外側一片稍大的葉子已被揪得起了皺褶,葉尖掐了個小豁口,顯然是被急不可耐的小手狠狠掐了一把!

一股火氣騰地上涌!

“誰教你們亂揪草的?!”他聲量不高,那份沉甸甸的怒意卻讓幾個孩子噤若寒蟬,“墻角下的野草招誰惹誰了?什么紅不紅紫不紫!那就是棵普普通通的草!回家去!再讓我看見你們糟蹋東西,告訴你爹娘去!”

孩子們哪見過和氣種菜的青山哥這般厲色?互相推搡著,兔子般溜了。

李青山站在籬笆墻外,望著孩子們消失的方向,胸中那點憋悶仍未完全平復。

這草……礙著誰了?

因為劉三油一句“心里發緊”?孩子一句“桿子發紅”?就成了稀罕物了?它安安分分生在墻角石縫里,長自個兒的葉,抽自個兒的芽,礙著誰了?

他深呼吸,壓下那點無名火。

再蹲下看那草。

幾片被驚擾的翠葉兀自輕輕搖晃。皺痕處滲出幾滴微小的、清透無色的汁珠。葉尖的破口顯得格外新鮮濕潤。

他沉默地伸手,指尖極其小心地將那片起皺的葉子輕輕撫平,又把歪斜的小嫩芽扶正。指腹觸碰到濕潤的葉尖口子,毫無異樣。

不過是草木的汁液罷了。

夕陽最后一抹余暉徹底隱沒在群巒之后。暮靄四合,山坳里的風聲蟲鳴漸漸清晰起來。他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灰。灶房的煙囪該冒煙了。

爐灶里跳躍著溫暖的光。

鍋鏟輕快地碰擊著鐵鍋。

油香混著熟悉的煙火氣息。

很快將彌漫整個安寧靜謐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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