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會余韻與生活愁緒

她的到來讓他興奮得像只歡快的小鹿，拉著她在廟會上四處奔走，每看到一樣新奇玩意兒，都迫不及待地指給她看，眼睛里閃爍著明亮的光。在看西洋鏡的時候，她輕柔的聲音如同潺潺流水，將畫片里的故事娓娓道來。他聽得入了迷，眼神緊緊追隨著她的臉龐，仿佛那就是世間最珍貴的風景。他的小手一直拽著她的衣角，一步也不愿離開，心中滿是對母親的依賴與自豪。她頭戴那頂帶著帶子的黑色小軟帽，身著外套，氣質優雅，宛如一位端莊的淑女，在他眼中，世上再沒有哪個女人能比得上她。她和認識的女人相遇時，總是溫柔地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的暖陽，溫暖而動人。

然而，逛了一會兒，她感到有些疲憊了，輕聲對兒子說：“行了，你是現在回去還是待會兒再回去呢？”兒子一聽，立刻大聲嚷嚷起來，臉上滿是不高興：“你這就要回去??？”“還這就呢？四點鐘都過了，我心里有數。”她耐心地解釋著。兒子滿臉惋惜，大聲問道：“你這就要走，為什么呀？”“你不想走，可以不走啊?！彼鹤拥念^說道。

她帶著小女兒慢慢往回走，兒子站在原地，眼巴巴地望著她的背影，心中滿是不舍，可又實在舍不得離開熱鬧的廟會。當她經過星月酒館前面的空曠地時，嘈雜的男人們的呼喊聲和刺鼻的啤酒味撲面而來，她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心里擔心著丈夫或許就在里面。

六點半左右，兒子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了，臉色有些難看，垂頭喪氣的。母親離開后，他就像一只沒了方向的小鳥，完全沒了逛廟會的興致。一進門，他就問道：“我爸回來了嗎？”“沒有。”母親回答?！八谛窃戮起^里打下手，我從窗戶黑色馬口鐵上的窟窿里看見的，還卷起了袖子呢?！薄鞍?！”母親長嘆一聲，“他沒錢了。管人家給多給少，他能掙點錢補貼補貼也就滿足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光線變得十分昏暗，葉小紅連手中的針線活都看不清了，于是起身走到大門口。廟會上那歡騰的聲音源源不斷地傳來，熱鬧的節日氣氛仿佛有一種無形的魔力，慢慢地感染了她。

她走到屋邊的園子里，只見女人們陸陸續續從廟會回來，孩子們懷里抱著各種各樣的玩具，有綠腿小白羊，也有木馬，臉上洋溢著快樂的笑容。偶爾有個男人腳步踉蹌地走過，手里堆滿了東西，仿佛要把廟會的熱鬧都帶回家。也有個別好丈夫陪著全家，和和美美地走過，溫馨的畫面讓人羨慕不已。但大多數時候，都是女人帶著孩子。黃昏時分，那些留在家里的媽媽們，腰上系著圍裙，兩臂抱攏，站在小巷的幾個角落里聊天，歡聲笑語在空氣中回蕩。

葉小紅獨自站在園子里，這樣的孤獨她早已習以為常。兒子和小女兒上樓去睡覺了，這個家成了她唯一的寄托，日子雖然平淡，倒也安穩。然而，即將出世的孩子卻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得她心里喘不過氣來。這個悲涼的世界似乎看不到什么希望，至少要等到大兒子陳小一長大成人。她覺得自己只能凄涼地忍耐著，忍耐到孩子們長大。她根本不想要這個孩子，撫養兩個孩子已經讓她心力交瘁，實在沒有精力再照顧一個新生命。

她的丈夫在酒館打下手，卻常常因為貪杯而醉醺醺的，她從心底里看不起他，可又無法離開他。這個即將出世的孩子就像一個無解的難題，讓她愁眉不展。她站在屋前的園子里，想出去走走，可雙腳卻像被釘住了一樣，怎么也邁不動；想回屋里，又覺得屋里憋悶得慌。天氣悶熱，她感覺自己快要透不過氣來了。想到未來的生活，她仿佛被活埋在了黑暗的地里，看不到一絲光亮。

前院的小園子被水蠟樹籬環繞著，她靜靜地站在那里，希望能從花香和漸暗而美麗的黃昏中得到一絲安慰。小園子門的對面，在高高的籬笆下面，一溜梯磴通向山上，兩旁收割過的草地在余暉的映照下，紅得像燃燒的火焰。天空中，霞光絢爛多彩，如同仙女的彩衣?？蓻]過多久，晚霞就消失在了田野邊，暮色漸漸籠罩了大地，籬笆墻也變得影影綽綽。天色越來越暗，山頂還殘留著一片紅光，廟會上的喧鬧聲也漸漸小了下來。

時不時地，有人從樹籬下的小路那片黢黑的凹地蹣跚而歸。突然，一個年輕人在山末端的陡坡上跑得太快，不小心摔在了梯磴上。葉小紅不禁打了個寒戰。那年輕人爬起來，嘴里罵罵咧咧的，樣子既可憐又可笑，仿佛覺得是梯磴故意和他作對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