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孫中山像》不見了
書名: 沈繡:繡娘也能名垂青史作者名: 狼山上的郎本章字數: 3019字更新時間: 2025-06-16 09:24:20
第7章 《孫中山像》不見了
民國二十一年(1932年)的冬天又特別冷。
才是公歷11月,西風凌厲,濠河的有些地段,結了薄冰。
這一天,距離許地山的《從五公園到博物苑》見報過去了整整3個月,是11月5日的夜晚,再過兩天立冬。一鉤彎月沒心沒肺地咧嘴微笑,一艘烏篷小船緩緩行駛在南濠河上,滿河的吱吱呀呀和稀里嘩啦,是月亮的冷冷笑聲。
如果許地山在場,他能認出船上四人中的兩個。一個,絡腮胡更濃了。一個,臉更黑了——當然,是黑夜的緣故。
如果孫鉞在,也能認出來。
可惜,許地山在BJ。孫鉞呢,昨天母親病重,生命垂危,他把鑰匙全部交給葛進夫保管,自己回到西大街地步灣老家伺奉母親去了。
整個南通博物苑,只剩下兩個人:門房顧紅林,會計葛進夫。顧紅林睡在南門門房,葛進夫在東門值班室。
因經費困窘,原本設有的崗警、巡夜的更夫都裁撤了。
黑臉漢子靠在滿船的稻草堆上,蜷縮著身子,說:“兄弟們,今天是個好日子啊!”嘴里咬著一截草梗的絡腮胡嘿嘿一笑:“趙老大選的日子,一定大吉大利,馬到成功。”
被叫做趙老大的黑臉漢子趙德說:“上岸后,陳金標留守望風,看住船。我,胡子祥,周金泉三人進去。得手后,原路返回。”
小船穿過博物苑橋,沿著南通師范一側的河邊向南,前面黑魆魆的是啟秀橋。抵達南通大學農科地段時,趙老大趙德坐直身子,對搖櫓撐篙的兩人道:“陳金標、胡子祥,靠岸!”
小船撞開薄冰,駛向對岸一處坡地。離岸兩三米,陳金標放下竹篙,抓起纜繩跳上去,一拖一繞,繩子系在一棵柳樹上。
趙德、絡腮胡周金泉和細瘦長腿的胡子祥都懷抱幾捆稻草跳下船,趙老大頗有領導風范,一馬當先,在農科和博物苑之間的小路上四下察看一番,直奔博物苑東南墻根,把稻草捆碼好,周金泉和胡子祥迅速把草垛加高。胡子祥登上草垛,趙德和周金泉雙手一托,把他送上墻頭。胡子祥縱深躍下,甫一站穩,從腰間掏出一卷繩索扔過圍墻。趙德和周金泉很快借助繩索翻墻而入。
收拾停當,三人熟門熟路,直奔南館。別看周金泉長得五大三粗,卻心細如發,是個胠篋探囊發匱開鎖的高手,取出一根鐵絲,三搗兩搗,大門的西洋鎖就失去了作用。三人對樓下的標本沒有絲毫興趣,噔噔噔上樓。周金泉把門一打開,趙德、胡子祥閃進,砸開櫥門,打碎玻璃,張開布袋,摸黑把金的銀的銅的玉的瓷的寶物一股腦兒往里裝。
借著黯淡的月光,三人掃視了下四面墻壁上張掛的畫作,趙德“咦”了一聲,說:“真是搞不懂,空白的畫怎么也當寶貝掛墻上?”
周金泉依稀發現,其中兩個畫框中,空空蕩蕩,似乎畫上的人躲藏了起來,周金泉取下一個,細看,像是繡品,隱隱約約還留著消失的人影:“什呢東西?空白刺繡?別管了,你們挑好的取,我去隔壁屋里看看。”扔下畫框出門。
隔壁庫房的兩把鎖讓周金泉稍微費了點工夫,打開后,他聞到一股難聞的霉味,似有陰風習習。木椅大缸石像腦袋等物件堆放得亂七八糟,周金泉摸索了會,沒發現好順到布袋里的財寶,打開一只木箱,一摸,好像是軟軟的布料,胡亂卷了點塞進棉襖里。
三人翻墻消失,陳金標躲在河邊樹叢中張望,感到有尿意,解褲腰往樹根處撒尿。一泡尿盡,褲腰還沒扎緊,聽得一聲貓叫,看見一根繩索掛下圍墻。陳金標連忙“喵”了一聲,跑上前攥住繩。
趙德像一只黑熊緩緩爬上墻頭。然后,鼓鼓囊囊的布袋子,一袋又一袋吊了下來。陳金標聽著布袋中金屬和金屬、瓷器和瓷器發生的美妙聲音,喜笑顏開。
11月6日下午3時許,通城名律師邵治陪同幾個遠道而來的親戚參觀博物苑,因為和邵律師相熟,葛進夫會計拎了兩串鑰匙帶他們先到南館。
開鎖,推門,一切如常。參觀完樓下陳列的標本,葛進夫帶客人上樓,當即大驚失色。
呈現在眼前的是令人震驚的場景:玉器、古銅器、美術、雕刻、瓷器的各個玻璃櫥一片狼藉,有的櫥門打開,有的玻璃被打碎,許多寶物沒了蹤影,地上散落著印章、香爐和碎磁片。
葛進夫拜托邵治等保護現場,自己跌跌撞撞來到苑主任辦公室,搖通了警察局的電話。
很快,南通大學校長張孝若和幾名隨從趕到,一批軍警封鎖現場,本地《南通報》《五山日報》《通光日報》記者先后趕到。
孫鉞聞訊,匆匆跑來。望著被洗劫得一片狼藉的現場,在博物苑工作了26年的孫鉞悲憤之極,雙手顫抖,兩行清淚掛下:“唉呀,我罪不可恕,昨日我不在苑內,回家照顧老母,就出了這等大事,我罪不可恕啊!”
張孝若撫著他的肩膀,安慰道:“子鈇先生休要著急,料想盜賊得手時間不長,只要警方控制住出入南通的港口碼頭車站要道,嚴加盤查,被竊寶物轉移不出去。放心,我會竭盡全力,抓住竊賊,挽回損失。這樣,子鈇先生,館藏物品你最為熟悉,現在最緊要的是立即盤點核查,列出被盜物品清單,以便偵查破案。”
孫鉞點頭,顫顫巍巍下樓,從資料室抱來幾本館藏目錄,一一檢視,協助警方核查物品。
經盤點核查,共被盜銅器22類計30件(包括商周年代一個盛酒器和一個飲酒器),玉器31類31件,瓷器8類9件,雕刻7類8件,金銀器3類6件,另有秦小玉璽一件和漢銅璽一件。
孫鉞告訴警方和記者:“這86件失竊物品至少值20余萬銀元。”他痛心疾首,“大量寶物,乃稀世珍寶,全國罕見,雖巨資亦難得啊!”
《南通報》記者問:“張校長,孫主任,你們能否解釋下,為什么孫主任剛把鑰匙交給葛進夫會計保管就發生盜竊案?”
葛進夫在旁氣得直喘粗氣:“你你……你什么意思?你難道認為是我葛某人和盜賊串通一起里應外合作案?”
記者擺手:“我沒這個意思,我只是,有點疑問。”
孫鉞正色道:“休要胡亂懷疑,我以人格擔保,葛進夫先生絕非雞鳴狗盜之徒!我相信,警方會全力破案,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復!”
張孝若對各報館的記者拱手道:“孝若不才,駑鈍木訥,近來,疏于博物苑事務,致苑務荒廢,安保欠缺。今日之難,實孝若之過,各位休得怪罪子鈇先生和進夫先生。請各位放心,孝若一定不負眾望,全力以赴,將失竊物品完璧歸趙,將盜賊繩之以法!不然,”他凜然四顧,擊掌道,“孝若妄為男兒!定當引咎辭職!”
1918年,張孝若在哥倫比亞大學學習一年后歸國,成為張謇的得力助手;1922年,北洋政府總統黎元洪任命他為考察美國、英國、法國、德國、荷蘭、比利時、意大利、瑞士、日本等九國實業專使,多次前往歐美日,回國后將所見所聞整理成30萬字的《考察歐美日本十國實業報告書》出版;他還曾擔任JS省議會議員、吳佩孚聯軍司令部參贊,中華民國駐智利首任公使(未赴任);1925年,張孝若任揚子江水道委員會會長;1926年張謇去世后,他全面主持父親開創的南通各項事業,集中精力處理大生紗廠遺留問題,對父親在創業中收不抵支的結欠,不惜傾其積蓄以補平衡,并把父親遺作整理成冊,撰寫50多萬字的《南通張季直先生傳記》,出版了父親遺作《張季子九錄》等著作;張孝若還是新文化運動的得力推行者,在文化界享有盛譽,先后被選任為南通女子師范學校校長、南通師范學校校長、南通大學校長、大陸報館董事等職。
作為“民國四公子”之一,張孝若以其溫文儒雅的形象著稱于世。1932年,張孝若34歲,年富力強,和妻子陳石云育有女兒非武、柔武、粲武、聰武,兒子融武、緒武。是年,大女兒非武16歲,小兒子緒武4歲。此外,張孝若還和余學慈生有一子范武,是年8歲。大家族人丁興旺,其樂融融。
在美術陳列室,張孝若扶起倒在地上的沈壽刺繡精品《耶穌像》,撣去灰塵,還好,玻璃完好,毫發無損;而《倍克像》,還安安穩穩地掛在墻上。張孝若對孫鉞說:“還算萬幸,竊賊有眼無珠,沒把沈壽的繡品掠走。”
話音未落,孫鉞扭身就走,慌忙來到隔壁庫房。
張孝若跟來。
在一個被打開的木箱里,孫鉞飛快地翻找。
他長嘆一聲:“孝若,《孫中山像》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