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張謇尊素堂賦詩

南通沙地說吳語的海門、啟東地區每年有三次祭祖，除夕、元宵節、清明節。一轉眼，正月半又到了。正月十四，張謇帶著全家老小，乘舟浩浩蕩蕩前往海門常樂鎮尊素堂。

立春已過，河兩岸蘆葦抽出嫩葉，原野上麥苗青青。船艙中的張謇猛然想起去年重陽沈壽贈送給沙健庵的壽禮《九九喜子圖》，當時健翁承諾作長歌頌之，然時至今日，未見片言只語，想必是受沈壽神作拘束，不敢貿然動筆。張謇回想起沈壽創作《喜子圖》時的情景，繡品的精彩畫面浮現在眼前，當即激情澎湃，詩興大發，高呼：“怡兒，取筆墨來！”

張孝若立即奉上宣紙、筆墨。

張謇略一沉吟，奮筆疾書：

“健庵得《九九喜子圖》欲作長歌，意殊矜慎，因先挑以發之。”

先寫贈繡原因：

“雪宧新作喜子圖，大小其數八十一。寄贈如皋沙翰林，云報頻年療沈疾。”

再寫沈壽創作過程：

“雪宧未作喜子先，玩畫尋真視正側。且視且玩芒乎微，動辨其神靜辨色。”

至于那些大大小小、神氣活現的蜘蛛，張謇信手寫來：

“大喜作鏡壁，護卵致藏密，鏡里星星含疹粒。中喜學未工，薄薄翳蟬翼，新婦周章初作室。小喜但嬉群，緣絡不成列，或蠕蠕脫空房癟。釋蟲不入土草科，得蠅亦現搏吞力。”

沈壽繡出來的蜘蛛，能結網吞蠅除害，活蹦亂跳著呢。

“針鋒飄忽跂腳紛，絲光旋變文章別。殊形異狀各以天，喜子不知人與蝎。”

對沈繡的技法，張謇倍加贊賞。他揮筆和沙健庵開玩笑：

“君尚兢兢我尤栗，翰林作歌寧可逸……”

遞送宣紙的張孝若說：“我在美國讀書期間，發現歐美人也非常喜愛中國繡品，我們可以考慮開拓海外市場。”

張謇邊寫邊說：“是啊，明年南通繡織局落成后，也要考慮在美國設立辦事處。這件事，你和美國紐約的朋友聯系下，盡快落實。”

張孝若說：“好。”

大腹便便的陳石云從后艙蹣跚而來。她已有身孕六七個月了。張孝若連忙上前攙扶：“石云，看看爸爸寫的長詩，怎么樣？”

陳石云出生官宦世家，書香門第，又畢業于徐家匯教會女子學校，詩文俱佳，通曉英文，邊讀張謇的長詩，邊頻頻頷首，笑道：“好詩，好詩！且看健庵先生如何應和了。”

沒人撩撥，沙健庵還不知從何入手，現在，張謇先發之歌挑引，他的好勝之心頓起，數月來欣賞《九九喜子圖》的感悟蜂擁而至，很快就寫成《雪宧繡贈〈九九喜子圖〉為頻年療疾之酬，嗇庵要作詩遲遲未成，嗇庵以詩先之，長歌以答和張謇》。

“惟蠶有繭喜有絲，兩蟲巧均功殊施。竟以蠶績代喜用，造物雖巧無此奇。”

造物雖巧，但奇跡，還是沈壽創造的。

“喜子七四喜母七，八十一喜巢九室。一室懸當空，老蟆翳景輕云烘。一室圓且缺，潭底光搖初八月。一室室開微見喜，仿佛日中著黑子。旁綴六室絲蟬聯，爛銀攤疊墨西錢。”

沙健庵觀察細致，八十一只蜘蛛，小的多少，母的多少，巢穴幾室，數得一清二楚。而后面的描述，揭示了沈壽神作隱藏的驚天秘密。

“小者隊隊蚍蜉生，大者脈脈緣壁行。橫看側視各異態，豈暇評到針線跡，開滕真欲無丹青。自我得此圖，凍蠅搶決不敢近，髯奴縛帚驚欲捎。坐中鄰幾素近視，直疑粘壁非生綃。人間珠璣不足報，計值惟藉君當詩……”

此圖一掛，蒼蠅不敢靠近，長胡子的老傭人竹竿上綁了掃帚想四下里撣蛛網，近視眼的鄰居更是滿目蜘蛛爬蛛網纏。仿真成真，真假莫辨。以假亂真，亦假亦真。藝術臻境，或許就是亦幻亦真，真幻交織，身在此境，分不清到底是真相，還是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