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恢復女工傳習所
- 沈繡:繡娘也能名垂青史
- 狼山上的郎
- 3046字
- 2025-07-21 09:11:28
第68章 恢復女工傳習所
料理完吳道愔的后事,吳端華帶著兩萬元,只身一人,返回南通。
她發誓,一定要恢復女工傳習所。從天生港碼頭下船,踏上家鄉土地的那一刻,吳端華給自己訂了個不容更改的時間表:今年9月初,必須復課!
做不到,就讓江水淹了我!
長江水滾滾東去,濁浪滔滔,幾只江鷗毫無規則地在空中盤旋。吳端華整了下衣衫,拎起鼓鼓囊囊的行李,大步向停在碼頭上的一排黃包車走去。
在桃塢路石庫門的家安頓下來后,吳端華先去了趟原先的女工傳習所。門口掛著“江北綜合研究所”的牌子,有個偽軍雕塑一樣持槍而立,看到有個短發圓臉的俊俏少婦過來,他的眼珠才動了一下,然后懶洋洋地開口:“干嗎?找哪個?”
吳端華指指女工傳習所的房子:“我原來就是這兒傳習所畢業的,高來富在嗎?我找他有事。”
偽軍扯起嗓子喊道:“高來富高經理,有人找!”
高來富從原先的教務長辦公室出來,老遠就看到吳端華,連忙滿臉堆笑:“哎呀,稀客,稀客啊,是小吳夫人啊,什么時候回來的?來來來,到我辦公室坐坐。”
吳端華直截了當問:“先前日本人答應,如果我們回來辦繡校,把這地方還給我們,這話,現在可還算數?”
高來富為難地笑笑:“時過境遷啊,跟你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當年日本人是希望吳老夫人,張家的大孫子,都回來裝裝門面的,現在聽說吳老夫人仙逝了,就你回來辦繡校,這樣的話……你等下,我問問日本人的意思。”
高來富抄起桌上的電話吱嘎吱嘎搖,嘰里咕嚕說了一通,搖著頭告訴吳端華:“不好弄啊!江北興業公司沒地方搬哪!你以為日本人在南通想干啥就干啥?哪有這么容易啊?太君說了,如果張家的大孫子張融武回南通來和他們合作,一切都好談。可張融武能回來嗎?一百個不可能!”
吳端華掏出一疊錢放在桌上,盯著高來富:“那你讓我把庫房里的繡繃繡架,還有剪刀,針,繡線,搬走。你們反正放著也沒用。”
高來富收起錢,又吱嘎吱嘎搖電話,嘰里咕嚕說日語。他笑起來:“搞定!你隨便什么時候來拉。不過呢,野澤一郎說了,有什么好繡品,優先賣給他,他也不會虧待你們的。”
“還有一個忙,你得幫,”吳端華說,“恢復女工傳習所,要NT市教育局批準,現在當官的,我都不熟,請你替我辦下手續。”
高來富連連點頭:“好說好說,老朋友的忙,肯定要幫的。”
城東葛家莊,吳端華摸到了簡陋的莊雪家。3歲的女兒包紹英已在床上睡了,繡架上復制的《孫先生像》已經完成,莊雪在作最后的修整。見到吳端華,又驚又喜。“這次回來,我想把傳習所恢復起來,地方我找好了,放在馬家巷三號,原來吳夫人辦幼稚園的地方,有三間大教室,稍微整理下就好用。”吳端華拉著莊雪的手,“現在,得趕緊把教師攏一下,然后,我們就開始招生。”
莊雪跳起來:“我們早盼著這一天了,有你領頭,太好了!”
問起金沙的周宗淑,莊雪說:“唉,日本人來的哪一年,回到鄉下不久,周老師氣得生了病,沒了。許佩玉大姐在五接老家,明天我讓德芝跑一趟,把她請回來。”
吳端華問:“德芝兄弟還在大生紗廠里嗎?”
“是啊,還在修機器。”莊雪沒告訴她,葛家莊慘案之后,包德芝在紗廠參加了抗日地下組織,在南通周邊地區秘密活動,莊雪的家,是抗日地下組織的一個秘密聯絡點。
吳端華給上海的陳石云寫了封信:一是打聽金靜芬和宋金苓的下落,找到后,讓她們速回南通擔任刺繡老師;二是請她在上海尋找刺繡的銷路。
數月后,52歲的宋金苓風塵仆仆出現在馬家巷口,急促的腳步在青石板上踩亂一地陽光。在院子里高大茂盛的廣玉蘭樹下,她告訴吳端華:金靜芬應該還在上海,但兵荒馬亂,一時不能找到。
獲悉要恢復女工傳習所的消息,宋金苓悲喜交集。回想當年,她23歲,父母非要她嫁給城北一個家境殷實的二流子,她大吵大鬧,死活不肯,被綁上花轎。吹吹打打從東郊觀音山抬到珠媚園路段時,五花大綁的宋金苓滾出花轎,把街上看熱鬧的人嚇了一跳。剛到南通主持女工傳習所的沈壽撥開圍觀的人群,上前攙起宋金苓,解開繩索,一口吳儂軟語的勸解批評把押送的親屬說得心服口服。宋金苓被沈壽攙扶著進傳習所休息,一聽沈壽是刺繡老師,從小就喜歡女紅的宋金苓納頭便拜,懇請留下學繡。沈壽喜歡她的倔強不屈,同情她的不幸遭遇,破例收下了她。在第一屆研究生班中,宋金苓最長,作為老大姐學習刻苦,以89分的優異成績畢業后留校任教。30年代初被派往上海松筠女子職業學校教授仿真繡,培養了一大批高水平的學生。直到上海淪陷,學校解散,宋金苓流落街頭,靠替人縫縫補補為生。現在,終于返回老家,可以繼續沿著老師的路走下去。
吳端華望著宋金苓、許佩玉、莊雪等七八個傳習的畢業生,淚花閃爍:“姐妹們,謝謝你們!南通女工傳習所,又能開張啦!”
8月底,陳石云攜張緒武返回南通,因濠南別業還被日軍占著,只得住在濠陽小筑,張緒武從上海交通模范中學轉入南通中學繼續高中學業。看到傳習所的籌辦工作非常有成效,陳石云很高興:“端華辛苦,恢復傳習所,能告慰公公婆婆,還有沈壽沈立兩位前輩的在天之靈了。”
招生形勢喜人。因為日寇侵略,南通經濟蕭條,城區大量婦女都沒有工作,生活艱苦,所以想學習刺繡的人不少,很快就有80多人來報名。考慮到場地有限,吳端華控制了人數,因不能安排住宿,一些外地遠道來報名的只能遺憾離去。
9月3日,在一陣熱烈的鞭炮聲中,南通女工傳習所恢復開學。所長吳端華、教務長宋金苓等看著院子里濟濟一堂的學員,熱淚盈眶。
吳端華想和新學員講講傳習所的歷史,講講曾經的輝煌,講講張謇、沈壽、沈立,講講仿真繡,千言萬語,千辛萬苦,還沒開口,南通特別區公署張犖如署長陪同野澤一郎走了進來。
兩人穿著便服,前呼后擁著數名警犬般豎著耳朵的人。這些人神情嚴肅、緊張,一副隨時要把手往褲腰招呼的模樣。
白色的襯衣把張犖如映襯得更加白凈、文雅,而他目光停留在誰臉上,誰就感覺到一陣寒意。南通人都知道張犖如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有人高聲吆喝:“野澤先生和張署長前來恭賀繡校開學!”野澤一郎向吳端華等老師鞠躬,向學員們揮揮手,說:“很好,很好啊!祝賀,祝賀啊!”
張犖如向吳端華拱拱手:“吳所長恢復繡校,造福百姓,犖如不勝敬佩之至啊!有什么困難,盡管和我講,能解決的,我一定想辦法解決。一筆寫不出兩個張字,張謇先生歷來是我學習的楷模。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嘛!”
吳端華想起日本人的江北興業公司還占著女工傳習所,氣就不打一處來,瞪著張犖如,又瞪著野澤一郎,胸脯起伏,嘴唇顫抖,可就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喲,張大署長真是個為民作主的好官啊!”莊雪上前一步,指點著三間教師和院子里的學員,笑道,“你也看到了,就這么大個地方,這么多人,擁擠吧?我們的要求也不高,很簡單,把原先女工傳習所的地方還給我們就行了。其他哪里還敢有什么奢望?”
張犖如“呵呵”一笑:“好,我知道了。我會考慮的!啊,會考慮的。”扭頭對野澤一郎說,“是吧野澤先生?”
野澤一郎卻一點面子也沒給他,立馬搖頭:“不……江北興業公司,是為皇軍提供戰略物資的,很重要,目前,不能搬走。”他微笑著,“各位,為了東亞共榮,中日友好,大家要同舟共濟,齊心協力,共同渡過難關。目前,皇軍在太平洋戰場、東南亞戰場所向披靡,節節勝利;在華中地區,清鄉運動戰果卓著。女工傳習所恢復開學,就是清鄉運動的成績!我們,全力支持大家學習刺繡,把沈繡藝術,發揚光大!”
跟隨兩人而來的那幾個男子連忙把在褲腰附近轉悠的手合在胸前,發出一陣突兀的掌聲,把一些年幼的女學員嚇了一跳。
廣玉蘭樹上的兩只麻雀,嚇得屁滾尿流,慌里慌張逃遁遠去。一滴黑白相間的鳥屎正巧落在野澤一郎的肩上。張犖如盯著那攤小小的鳥屎,不知道到底是應該去拿手帕擦,還是裝著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