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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我視鴛鴦嘗自獨(dú)(一)

第24章 我視鴛鴦嘗自獨(dú)(一)

現(xiàn)在想來,沈壽覺得自己當(dāng)時情緒過于激動,有點意氣用事了。

“記取謙亭攝影時,柳枝宛轉(zhuǎn)綰楊枝。不因著眼簾波影,東鰈西鶼那得知。”

“楊枝絲短柳絲長,旋綰旋開亦可傷。要合一池?zé)熕畾猓L長短短覆鴛鴦。”

剛讀完,沈壽的臉就驟然脹得通紅。她的心怦怦亂跳,胸脯大幅度起伏。有一股暖暖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感覺喘不過氣來。雙眼飽含熱淚。

張謇嚇壞了。

“雪君,你怎么啦?我,我……”張謇立在一旁,像個犯了錯的小伙子,手足無措,言辭笨拙,“我……對不起,我冒犯雪君了……把詩稿還給我,我把它撕掉。”張謇伸手去拿詩稿。

“不……不是……不能……不要……”沈壽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小心翼翼地收起詩稿,夾到《雪君課本》中。

眼前是她最尊敬的人,也是最關(guān)心她的人,可她如何承受得起這份愛戀?如何有勇氣追求這份感情?余覺可以三妻四妾,張謇可以妻妾成群,而她沈壽,無論如何,也不能肆無忌憚地去愛。是的,她敬重這個德高望重、頂天立地、有情有義的男人,也深愛著這個年齡可以做她父親的男人,這么多年來,為她遮風(fēng)擋雨,對她噓寒問暖,是溫暖她的太陽,是指路的明燈,然而,她不能擁抱這個有血有肉的男人,她不能有血有肉地去愛。

這是她的宿命。

她只能在心底暗暗感謝這份愛,只能在夜深人靜、轉(zhuǎn)輾反側(cè)時,用這份愛來慰藉靈魂。

沈壽漸漸平靜下來,她凝視著張謇流露著惶恐的眼睛,輕輕說:“先生,謝謝你。真的,謝謝先生。先生沒做錯什么,雪宧也沒做錯什么。悠悠此心,天地可鑒。”她長長地嘆了口氣,感慨道:“名譽(yù)實第一生命,身體乃第二生命,外間悠悠之口,如之奈何?我們……發(fā)乎情,止乎禮罷了。”

張謇喃喃著:“發(fā)乎情,止乎禮……”

沈壽道:“先生,我在謙亭將養(yǎng)了這么些日子,大有好轉(zhuǎn),傳習(xí)所人手緊,工作忙,我還是搬回去吧。”沒等張謇反應(yīng)過來,沈壽便招呼管媽、余學(xué)慈收拾東西,上午搬回傳習(xí)所。

張謇急了:“怎么可以?這怎么可以?你身體這么虛弱,還沒痊愈,怎么可以回去操勞?管媽,把貨什放下來。雪君,聽我一言,好好在這里休養(yǎng)……我,我,我……保證不再寫那些混賬詩句!”張謇指著《雪君課本》,幾乎要賭咒發(fā)誓。

沈壽把夾著詩稿的《雪君課本》小心收進(jìn)藍(lán)印花布包袱,說:“才不是混賬詩句呢!先生,如果說,這些是混賬詩句,那么,也是雪君喜歡的混賬詩句。只是,我真的好了,我可以回去工作了。先生放心吧。”轉(zhuǎn)身指揮管媽繼續(xù)收拾。

余學(xué)慈撅著小嘴:“媽,住在這兒挺好啊,搬回去地方太小了呢。”

“小鬼丫頭,說什么呢?懂不懂事啊?媽是傳習(xí)所所長,回那里住,做事才方便呢。去,把自己的衣服收拾下。”沈壽扭頭對張謇說,“先生,我意已決,你休要勸我了。”

張謇“唉”了聲:“你還是生我氣了。”

沈壽搖搖頭:“先生,我真的沒有生氣……我只是,真的想回去了。”沈壽悶頭收拾東西,一滴淚滴在手背上,也不知道去擦。

余學(xué)慈過來,問:“媽,你怎么哭了?”沈壽凄然一笑:“傻丫頭,媽眼里撞了小飛蟲子,來,替媽吹吹。”蹲下身,把臉低到學(xué)慈懷里。

學(xué)慈扳著媽媽的右眼:“這只是嗎?”撅嘴猛吹幾口,“好了嗎?”

沈壽起身:“嗯,好了。”

張謇杵在一旁,“嘩啦,嘩啦……”把折扇合上又打開,打開又合上,不知道如何是好。榆樹、楊樹上的知了,叫得聲嘶力竭,煩躁而絕望。

張謇苦口婆心,再三規(guī)勸沈壽留下,可沈壽毅然決然離開謙亭。望著沈壽踽踽遠(yuǎn)去的背影,張謇心里空落落的。他感覺到生命中最珍貴最美好最重要的某樣?xùn)|西似乎正從軀體里爭脫出來,漸行漸遠(yuǎn),無法挽回。張謇想起脫離枝頭的落花,奔流到海不復(fù)還的長江,還有,民國6年的春天與夏天。

晚上,張謇要去有斐館宴請客人,時任民國副總統(tǒng)兼江蘇督軍馮國璋忙著赴BJ就任代總統(tǒng),派人來和張謇洽談在射陽廟灣場蕩地及阜寧縣學(xué)灘合作創(chuàng)辦的華成鹽墾公司事宜。去有斐館前,張謇先來到女工傳習(xí)所,還想勸沈壽搬回謙亭住,豈料沈壽不在。沈粹縝告訴他,下午,沈立陪沈壽去珠媚園范姚夫人那里去商議教學(xué)事務(wù)去了,還沒回來。張謇悶悶不樂,寫了張便箋。

傍晚,沈壽回到傳習(xí)所,粹縝遞給她一張便箋:“姑媽,是嗇公留給你的。”

沈壽展開,熟悉的筆跡,不看內(nèi)容,從比往常凌亂的筆墨中,沈壽都能讀到張謇的一份怨氣和愴然:

“汝定不回,我亦無法。即刻有斐請客,惟有歸后,獨(dú)至謙亭,一看可憐之月色耳,汝何由見之?十七日六時。”

沈壽把便箋折起,慢慢踱出傳習(xí)所。殘陽落在濠河上,波光滟瀲,不少人在河中游泳消暑,撩撥出斑斕的水花。河對面,民國3年建成的豪華旅館有斐館里,張謇肯定心不在焉,六神不安。沈壽癡癡地望著有斐館,館前汽車、馬車、人流來來往往,熱鬧著。沈壽回到房間,把便箋夾到《雪君課本》里。忍不住,又打開《謙亭楊柳》看。

取了紙筆,略一思忖,沈壽寫下一首詩《奉和嗇師謙亭攝影》:

“池水漪漪島樹深,病余扶檻戀清陰。誰知六尺簾波影,留得謙亭萬古心。”

又一氣寫下兩首,直抒胸臆。

《池上垂柳擬古》:

“曉風(fēng)吹戶送春色,垂柳千條萬條直。鏡中發(fā)落常滿梳,自憐長不過三尺。垂柳生柔荑,高高復(fù)低低。本心自有主,不隨風(fēng)東西。”

《池上看鴛鴦》:

“人言鴛鴦必雙宿,我視鴛鴦嘗自獨(dú)。鴛鴦未必一爺娘,一娘未必同一窠,同池未必有媒妁。拍拍波面迎,喈喈磯邊鳴。怡怡自有樂,怩怩自有情。東風(fēng)吹浮萍,散散復(fù)聚聚。浮萍本無根,鴛鴦有處所。”

這樣的詩句,這樣的心思,也是傻瓜都看得懂。

沈壽不知道那天晚上有斐館的宴席中張謇有沒有喝酒,有沒有喝醉,有沒有回到濠南別業(yè)后,一個人徘徊在空寂的謙亭。

沈壽只記得,那晚的一彎勾月黯淡幽昧,但正是這朦朧的光芒照亮了她的夢境。這個夢,甜蜜而凄美,沈壽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但是,她知道,張謇懂。

翌日,沈壽差余學(xué)慈將三首詩給張謇送去,交代:“請先生潤色。”

這三首詩有著神奇的力量,在剎那間,驅(qū)散了張謇眉宇間的陰霾。那一刻,張謇讀懂了她的心。在世人的觀念中,鴛鴦必雙飛雙宿,你情我儂,而沈壽,只能選擇“自獨(dú)”。“同池未必有媒妁”,男女之間,志同道合,朝夕相處,情意相通,又何必在乎“媒妁”呢?她雖遠(yuǎn)離家鄉(xiāng),浮萍般到處飄零,但到了南通,就有了根,就有了處所。我們應(yīng)該做這樣的一對鴛鴦:沒有媒妁,沒有姻緣,在河面悠然地游弋、嬉水、鳴唱,怡然自樂,坦然有情,各自獨(dú)立,相互尊重,六尺簾波影里,留得謙亭萬古心。

張謇邊讀邊改,唏噓不已。改畢,將詩句工整地抄到日記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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