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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鳩占鵲巢(二)

第21章 鳩占鵲巢(二)

余覺目之所及,幾乎都能讓他胸膛中的火焰越燃越旺。《古觀音像》沈壽已經開工,“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繡成的部分《心經》每個字宛若原筆寫就,筆順,筆鋒,轉折,頓挫,細微之處都非常到位,找不到一絲誤針。可見沈壽在繡之前,對張謇的書法研究、揣摩之深,特點爛熟于心。“民國七年三月春分后一日,南通張謇熏沐敬書,吳縣沈壽熏沐敬繡”。曾幾何時,沈壽的繡稿,都是余覺的手筆。熏沐敬書的,應該是“吳縣余覺”!

余覺的萬千思緒翻江倒海紛至沓來。

要不是余覺在農工商部供職的朋友單束笙幫助引薦給載振尚書,要不是余覺的老朋友著名畫家顏元精心創作《八仙上壽圖》繡稿,沈壽如何能入得慈禧青眼?此后恩寵加身,赴日考察,汲取美術繡的精華,將中國傳統刺繡技法和西方繪畫藝術相結合,開創仿真繡的嶄新天地,《意大利王后像愛麗娜像》榮獲南洋勸業會一等獎,和都靈國際博覽會“卓絕獎”,標志著中國刺繡獨步天下,登上了世界藝術巔峰。此后,《耶穌像》又在美國舊金山巴拿馬博覽會摘得金獎,中國仿真繡再次震驚世界。沈壽這一路走來,如果沒有余覺的婦倡夫隨、鼎力襄助,豈能取得如此一帆風順?所有的獎章和榮譽中,有一半,無疑屬于余覺。

可漸漸地,特別是到了南通后,余覺感到自己被邊緣化了,被取代了。他想到了一個詞:鳩占鵲巢。如今,和沈壽珠聯璧合,共舞弄倩影的,是張謇!

翻著那一疊張謇整理的《繡譜》,余覺手在顫抖。“凡花卉之花葉,花之色或蒂淺而尖深,或尖淺而蒂深;葉之色或正或側或卷,無不背淺而面深。其由淺而深,分批銜接之處,用此針法……”這應該是余覺的工作啊,這絕對是能載入史冊的千秋功業。然而,余覺從來沒想到要做這事。然而,張謇做了,他又很不舒服。他恨不得把繡譜書稿撕得粉碎,燒成灰燼。然而,余覺知道,他舍不得將之毀壞。此刻,余覺的胸膛里,一團熊熊烈焰中,顏色復雜,紅黃藍黑,糾纏不清。

在梳妝臺上的一個木盒里,余覺又翻到一大疊書信。殷殷切切,全是張謇寫給沈壽的。

信中還夾了張謇寫的詩:

“喔喔荒雞夜半號,夢醒孤館客魂消。人離一日如三日,霜重今宵過昨宵。冷被昏燈俱可味,老懷壯志百無聊。屋梁斜月分明見,余睡猶思到綺寮。”

人離一日如三日,何不寫成人離一日如三秋?余覺數了一下,這是去年張謇巡視蘇北幾家鹽墾公司期間寫的信,十月二十日出發,十一月二日回南通,短短13天,竟然寫了6封信給沈壽!

余覺想起來,那天張謇差人到貧民工場,說為大豫、大有晉鹽墾公司籌建遙望港閘,張謇要乘小火輪到掘港,說沈壽大病未愈,少人照料,讓余覺前來照顧。還說要等余覺到了謙亭,和他有重要的話說完再啟程。余覺沒搭理他。我自己的老婆,有病沒病,讓誰照應,輪不到外人說三道四。余覺嘴上答應去,可張謇在謙亭門口等了又等,天色將晚,終究沒有等來余覺,只得牽腸掛肚,忐忑離去。為這事,沈壽倒沒說什么,但學慈后來和余覺大吵了一場,指責他是冷血動物,絲毫不關心媽媽,把媽媽扔給她一個小孩子照顧,沒有良心……壞話說了一籮筐又一籮筐。

余覺翻看著信,內容倒也沒什么,無非是詢問身體狀況,囑咐沈壽好生保養,關切之情,溢于言表。文不達意,作詩來表。鴻雁傳書,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可頻率實在是太高了。余覺粗略翻了下,去年臘月二十六,張謇回常樂老家過年,乘船離開南通的途中,船艙里寫一封;回到常樂第二天,又一封;除夕,詩文合一:君在謙亭,年貨辦齊否?冰臣來否?……《嗇庵臘梅》:“忍受冰霜只可憐,宮黃點額故娟娟。只今掩抑樓陰下,不到人前到我前。”還寫一詩序向沈壽告白:“嗇庵窗外臘梅,為所手植,十余年矣。介竹石之間,又當西樓之側,無風雨之侵故易安,鮮日月之煦故不健,楚楚抑抑,如好女子可憐也。丁巳除夕,感而有作。”什么意思?沈壽可憐?再可憐,也不要你張謇惺惺作態,自作多情。我余覺的夫人,不勞你操心!

今年二月十二,張謇赴呂四,途中又有一信“于艙中”;第二天,視察草煎場,又讓人順帶一信;十四日,在海復鎮通海墾牧公司,又寫信大談花邊教學和棉花生產;十六至十八日,天天一信。短短七天,張謇在百忙之中寫了六封信給沈壽!

不是不能通信,不是不能關心,可這信,實在是寫得太多了!這關心,也太太太太太關心了!沈壽能接受,余覺無法接受。

他借著涌上來的酒勁,高舉木盒,狠狠砸在地上,書信散落一地。

余學慈叫:“你干什么?”蹲下身子撿拾書信。

沈壽、沈立進房間。沈立呵斥:“冰臣,你發什么酒瘋?”

余覺指手畫腳,搖頭晃腦:“大姐,我沒喝多,我沒發酒瘋,我告訴你,”又指著沈壽的鼻子,“還有你,沈云芝!你們不要忘恩負義,你們不要卸磨殺驢,沒有我余覺,哼哼,哼哼,哪有什么沈壽?哪有什么沈繡?哪有什么仿真繡?哪有今天啊?!沈云芝,告訴你,我工場今年招了男學生,也在讓他們學習刺繡,我告訴你,你的學生素質太差,長進太慢,你瞧瞧,第一屆研究生班,到現在還沒一個人畢業,太差了。我工場的男生,不消一年,定超過!哈哈,到時,你傳習所,大坍臺!”

沈壽嘴唇顫抖,無言。

“好好好,你行,你能干!”余學慈收拾著信函,搶白他。

余覺指著她鼻子,點著頭:“對,還有你!余學慈!學慈學慈,你學到了什么慈悲仁愛啊?你不要見利忘義,不要見錢眼開,不要神知無知……”

余學慈啪地撥開他的手,指著他的臉:“你!你才是見錢眼開,見利忘義,神知無知!余冰臣!你就是個冷血動物,心腸冰冷!余兆熊,你就是個狗熊!對,狗熊!小雞肚腸的窩囊廢!哪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你和張三先生比,和張四先生比,和范姚夫人比,和孝若哥哥比,哼,就是這個!”余學慈彎著靈巧的小指,冷笑。

余覺氣急敗壞。心臟里的血往頭頂上涌,沒涌出來;胃里的酒色財氣往嗓子眼里涌,便吐得一塌糊涂。

“嗷,嗷,嗷……”連濠河游船上的游客都聽見了濠陽小筑里傳來的奇怪聲音。

有人議論:“莫非四先生家又買了什么珍稀動物?”

有人反駁:“你懂什么?四先生買的老虎狗熊都在博物苑里呢!濠陽小筑里哪有動物?”

有人問:“除了四先生,還有誰住在濠陽小筑里啊?”

有人答:“沈壽。余覺的大老婆。”

眾人便開懷大笑,笑得相當放肆,也相當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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