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這聚寶牙行干的就是這個買賣，無論是尋常地皮還是上等良田，只要客官開口，咱們這全都有，來兩位客官，這邊請。”

胖牙人慌忙將陳策二人引進了一處隔間里。

并為陳策二人斟上茶水。

“小的姓孫，行里人都叫我孫金牙......”

說到這里，他還不忘呲著牙，露出了那個泛著啞光的牙齒。

“兩位貴賓今日可算是來對寶店了，剛好前兩日，城里的朱員外在咱們這剛掛了一處地皮。

只是不知道......客官對這地皮有沒有什么要求？”

“嗯，僻靜一點，再稍微大一點，其他的要具體看了才能確定。”

陳策想了想，補充道。

孫金牙看了一眼陳策，發現其神色平淡之后，笑容不由更盛了幾分，帶著一份果然如此的了然。

在他看來，陳策雖然是個讀書人的裝扮，并故意表露出一副鎮定的平淡，但依舊是個愣頭青，讓他覺得對方一定有著貓膩。

從其選擇僻靜的地方來看，便可以肯定，對方要么是犯了事的，要么是想避人耳目的，總之越是這種人就越好拿捏。

“有，還真就讓客官趕上巧了，這朱員外剛掛的地皮最是符合客官要求啊，簡直就是為客官量身準備的。”

說著，他便從一旁的貨架上，拿出一張輿圖。

“客官請看，此地皮就在這城西南的呂梁山腳下，泗水環山而過，依山傍水最適合客官的要求。

不僅如此，此地的價格也是極為的公道，甚至是說非常的低廉，但朱員外有個要求。

那就是......需要現銀結算。”

說完，他搓了搓手，壓低聲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開口道：

“客官只需從碼頭乘船北上，順著泗水河往前再走個三四里的水路，就能看到那河東邊的一片起伏的駝峰，那里便是呂梁山了。

山上雖然植被茂密，但是那山腳下的地皮確實有些過于貧瘠，但用來建造停船碼頭，歇腳食肆什么的，倒也不失一個很好的選擇，況且這價格嘛......”

說到這里，他露出了一個很有誘惑力的笑容，晃了晃手指：

“吶，只需要三，不，兩千五百兩，只需要兩千五百兩，那呂梁山腳下，凡是客官能看的上的，全都給客官便是。”

“哦？”

陳策有些興趣了，但依舊不動聲色的笑了笑：

“某可是知道那呂梁山設有排岸司與巡檢司，雖然多是個空衙門，但那地皮豈能有掌柜說的這般輕巧想要哪里要哪里，而且還只要兩千五百兩銀子？”

孫金牙眼看陳策還懂些門道，不是好騙的，臉上便擠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為難：

“害，不瞞客官您說，原先的主家朱員外，是個倒霉催的，生意上得罪了上面的大人物，惹了麻煩，這才急于脫手這累贅的產業，想要回老家避禍。

因此，這價格嘛，自然就......嘿嘿，就便宜了些。”

陳策瞥了一旁的宗清卿一眼，笑了笑。

宗清卿見陳策突然這般，便也明了其中深意，于是她看著那繪畫著呂梁山的地圖，蹙了蹙秀眉。

“掌柜的可不實誠啊，妾身怎么聽說，這呂梁洪年年犯險，水患嚴重。

如今連城西都遭了水患，想來到了夏季黃河汛期的時候，那呂梁山腳下，怕是會汪洋一片吧？”

說到這里，她起身對著陳策說道：

“咱們還是換一家牙行吧......”

“別，別，別，哎呀，客官且慢，這呂梁山的地皮，雖然年年都有水患，但山上沒有啊，那山上可就相當于白送的。”

“呵呵~這般說來，某豈不是買下了整座山？那這于法不合吧？”

陳策輕笑著望向牙行的孫金牙，一副洞悉始末的表情，將孫金牙看的心里直發虛。

不過，一想到對方這兩人應該也不是什么好人，那份心虛便也快速的消散。

“貴客還請放寬心，這地皮來的絕對干凈，是早些年這朱員外從前任知州那里明碼標價買來的，地契上標明的也是帶有半個山頭的。

清清白白，無論怎么查都是合規合法。

至于為何當成山腳的地皮賣，其實還是怕變現困難，畢竟能買下整個山頭的人，徐州也就那么幾個。

如今那朱員外得罪了上官，哪有人肯這時候接盤，再說了新知州還沒到任，誰知道這塊山頭是不是塊燙手的山芋，因此，才賣的如此便宜。”

說到這里，孫金牙觀了觀陳策二人的神態，便又繼續口沫橫飛：

“二位想想，這般大的地方，買了去，在山上蓋個院子，造個石場，憑借著山腳的泗水運輸，怎么也都能回本不是？

就算新任知州到任，想要再將其買回去，那也得州衙按正常的價格采買不是，客官穩賺不賠啊。

再說了，如今這般大的地皮可不是年年有，更不是這般價。

手續齊全，清凈又無人打擾，最是適合像客官這種激情山水的文人騷客。

若是錯過了這個村，就是價格再翻一倍，那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嘍。”

說完這番話后，孫金牙偷瞄了一眼陳策，見其陷入了沉思，便心中一陣雀躍。

眼看時機已到，他不可能給陳策反應的時間。

要知道，做他這行的必須說話的速度要快過對方大腦反應的速度，這才是一個合格的牙人。

“二位想那么大的一片山頭都是二位的，就算放在那里，看著也開心不是......”

“好，就它了。”

“最主要的......呃~客，客官您說啥？”

陳策站起身子，用手指了指輿圖上的呂梁山道：

“我說就它了。”

孫金牙愣了一瞬，隨即嘴角的笑意卻是怎么也壓不住。

“客，客官簡直，簡直是好眼光啊！來人，快快快！，給客官拿來契約，算了，還是我來吧......”

話音剛落那肥碩臃腫的身材頓時便帶起一陣風，隨后里屋噼里啪啦的響起一些翻東西的聲音。

“來了，來了......”

孫金牙此時的熱情，有些嚇到陳策二人了，那樣子，簡直是在將一個燙手的山芋扔出去一樣。

“掌柜的很高興？”

“那不廢話嗎，呸，抱歉，抱歉，嘴瓢了，是高興，見到兩位貴客心里就不自覺的高興。”

陳策不傻，自然知道此處問題很大，不過對此他倒不是很在意，據他對呂梁山的一些了解，那些常人擔憂的問題對他來說不算什么，或許還是個機會也說不準。

于是，他拍了拍孫金牙的肩膀：

“今日沒帶足銀錢，過幾日咱們再簽地契，不過為了打消孫掌柜的憂慮，我就先付定金五十兩。”

說著，便從腰間荷包掏出了兩塊銀錠，放在了案幾上。

孫金牙在見到銀子的那一刻，直接就咽了咽口水，雙眼冒光。

“都，都依貴客所言便是，快，快立字據！”

他轉頭沖著柜臺處的伙計喊道，大手并不著痕跡的伸手抓向桌上的銀錠。

但就在即將觸碰到銀錠的時候，陳策突然笑著伸手推了推那兩塊銀錠。

“還有一事想要麻煩掌柜的......”

孫金牙見此哪里還不明白，為了不失去這個大冤種客戶，當即便將腰彎了下來，一副聽候問話的樣子。

陳策輕笑著緩緩開了口：

“如今徐州的周家如何了？”

“周，周家？哪，哪個周家？”

陳策把銀錠推了回去，再次開口：

“就是......大漕商周家。”

孫金牙露出一副恍然：

“嗷~你是說周家漕商的那個周家呀，那自然很是春風得意了唄。”

“怎么說？”

孫金牙摸了摸手中銀錠，這才壓低了聲音說道：

“前任知州一走，壓在這周家的一塊大石也就跟著消散了唄，如今那周家老太公已經退位，漕運生意，以及整個家族的產業，都已經落到了二房和三房的手里。

那兄弟倆可不像周老太公一般穩妥，滿滿的都是企圖壟斷徐州漕運的野心。

如今，不就正大刀闊斧的收編著城內的大小商行，錢莊酒樓什么的嗎？

那賣地的朱員外以前也是徐州有名的大賈，如今的產業大半都變成了周家和錢家的了。

真是行差踏錯，滿盤皆輸啊，其中涉及的黑暗與腌臜卻已經不是咱這種人物能夠得知的了......”

“那周家的四娘子呢，聽說周老太公不是很器重四娘子嗎？如今怎么落在周二郎和周三郎手上了？”

孫金牙瞥了瞥門外，像是做賊一般的嗤笑了一聲：

“什么四娘子，終究不過一個女人罷了，像周家這種大戶人家里，那腌臜事簡直能嚇死個人。

周老太公年歲那般大了，二房三房又那么強勢，四娘子一個女人，哪里能爭得過？

不說別的，就說那兩年前周家六娘是怎么死的？有心人更是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端倪。

你們說說，回家探親的途中，好端端的客船怎么就突然沉了呢？

一船人都沒事，偏偏就淹死了她周家六娘和同船的夫君，還是雙雙淹死在錢家漕船的大船前。

雖然避免不了是那錢家人暗中搞的鬼，但是讓人沒想到是，周家事后居然沒有繼續追究錢家的麻煩！

要知道這商場如戰場，隔壁牙行出了事情，我都能幸災樂禍半天，不是說我這人心壞，人之常情的嗎，更何況還是周家這般大的漕商了?

自己女兒死在對方的船頭，就算真的只是場意外，那也應該借此大作一番文章才是，好讓錢家陷入那殺人的罪名里去。

害，最后倒好，這周家還真就當沒事人一樣，這就很是耐人尋味啊......”

就這樣，孫金牙絮絮叨叨的講起了周家的趣事，期間又和陳策立好了所謂的定金字據。

包括呂梁山腳下，那幾處荒廢宅院的鑰匙，也交給了陳策，說是可以暫時避身，同時也能看一看那邊的地皮有多大。

對于孫金牙的好意，陳策自然接受的毫無心理負擔，畢竟，這份‘好意’兩人都有著其他的目的。

“確實很是蹊蹺啊......”

站在碼頭，清冷的濕氣撲面，讓陳策雜亂的內心逐漸沉靜了下來。

他呢喃出聲，那聚寶牙行孫金牙的話依舊縈繞在耳邊。

一旁的宗清卿很是不解，陳策為何會問周家的事情呢？在見對方很是認真的模樣后，她便止住了想要點破的心思。

畢竟每個人都有秘密，她也有。

直到河面的一艘大船靠了岸，陳策這才呼出一口氣，登上了船頭。

“郎君，郎君回來了！”

“郎君，可找到地方了，我們真的不想再住在船里了......”

“是啊郎君，這里太悶了......“

孫大和康星言等人急忙圍了過來，一臉的期待。

陳策笑著點了點頭，對著翹首以盼的田青說道：

“往北，去呂梁山。”

“往北，往北......”

“咱們終于可以下船了......”

“太好了，太好了......”

陳策看著眾人的歡呼，心中那口自杭州以來便提著的一口氣，總算是呼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