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買地 (中)(二合一)
- 劫宋
- 木火通玄
- 4044字
- 2025-08-21 23:51:54
這人的話語中滿是怨懟。
“可不是嗎?”
旁邊的一人趕忙附和。
“城東城西的漕運碼頭淤塞的越發厲害,這南來的鹽船、糧船通行極為費力,導致最近好多大船全都停在了百里外,不愿淌咱們這趟渾水。
咱們這些指望著扛活討飯吃的力夫,眼看著都要喝西北風了!也不知道這日子啥時候是個頭?”
“就是,這運河淤泥沒人管,漕船年年誤期!上面一直催著逼著要征發民夫疏通,可這工錢呢?層層克扣下來,落到民夫手上的連糊口都難,誰還愿意疏通河道?
如今城西犯了水災,咱這城東卻也要跑不動船嘍,不知道新任知州何時能來......”
一名滿臉滄桑的老漢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另一個老者抱著扁擔靠在柱子上,聲音帶著深深的疲憊:
“還有咱這泗水如今的水位更是低得可憐,下游的幾個縣全靠這條水路運糧來回周轉,如今大船走不動,小船的成本蹭蹭往上漲,城內糧價怕是都要漲到三成了!
外面在剿匪、在謀劃北伐,還催著我等繳納錢糧,可咱徐州自己的百姓,如今都快要餓死淹死了,也沒人說能幫幫咱啊,唉!
新知州,誰知道那新知州是個什么貨色?怕是又和那李知州一般無二吧......”
隨著這幾人將這沉重的現實說了出來,原本鬧哄哄的茶棚,頓時開始變得靜謐了下來。
沒辦法,這是當下徐州城正在經歷的。
那些剿匪和北伐大計終究還是距離他們這些百姓太遠。
如今他們的溫飽已經深受挑戰,在被別人拉回現實之后,這棚里的多數人還是露出了愁苦的神色。
“這位老丈,城內竟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了嗎?”
那老頭看了眼中年人,便嘆息了一聲說道:
“聽官人這口音,不是這彭城縣的?”
坐在陳策對面的那個中年人趕忙起身,對著一旁靠在柱子上的老漢拱手一禮:
“在下確實不是這彭城人氏,如今來此只是為了尋友,還暫且不知城中形勢,聽幾位長者所言,怕是如今的徐州城里很是水深火熱啊?”
老漢擺了擺手,語氣中滿是心酸:
“何止是水深火熱?簡直慘不忍睹啊,就拿老漢我來說,如今家宅皆在水中泡著,地里的莊稼也全都......
唉,罷了罷了,若非如此,老漢也不會來這碼頭尋營生,只是沒想到,這碼頭的活計也是難啊......”
說到這里,他搖了搖頭,不忍再繼續說下去。
中年人愁眉不展的坐回了自己位子。
他身旁的兩名奴仆神色也不是很好,似乎都已經陷入了老者口中的那般水深火熱。
“沒想到這徐州城還遭了災......”
陳策呢喃了一句,眉頭微微皺起。
他沒想到剛回徐州就遇到這種事情,不過眼下與自己等人的關系并不很大,當務之急還是得趕快了解一些當今的形勢,有個能夠安身立命的地方才是。
宗清卿望了望茶棚外面的運河,水位確實比較偏高。
自己等人一路行來,很少能見到大型貨船,起初還以為只是此處河道狹窄的原因。
如今再看,定然是河道淤堵造成的水位上浮,這才沖壞了河堤,造成水災的主要原因。
他看向陳策,見其一副依舊自然的表情,便輕笑著詢問了一句:
“大伯總說陳大哥很會奇思妙想,卻又常常使人振聾發聵,那以陳大哥來看,徐州這如今的局面,那位新任知州能否妥善處理?”
陳策知道這小妮子又在考究自己,其中想來也有不服之意。
眼前少女本就聰慧,自幼便受宗老熏陶,自然眼界見地也要高于尋常的同齡人。
直到遇見陳策,她內心的驕傲便一次又一次的被打破,特別是宗澤的那句狂生,可謂評價之高。
如今兩人閑聊,趁此為難一下這個‘狂生’卻也別有一番趣味。
然而陳策卻偏不隨她的意,只見其沉吟了片刻,便輕笑著開了口:
“四個字堵不如疏,泗水沿岸以及城西南的低洼處,與其歲歲耗費巨資堵口搶險,倒不如順勢規劃一下,開辟成蓄水塘泊。
亦或者是,將昔年蘇軾蘇知州用于泄洪的石溝湖再重新規劃一下,擴建一番。
如此既可豐水期泄洪,旱澇時又可灌溉養魚,短期可能不見明顯利好,但長期卻是惠及百姓的重大民生工程。
至于那漕運淤堵......”
陳策的聲音不大,在這等嘈雜的環境中,卻還是引來了許多注視的目光。
特別是坐在對面的主仆三人,一時間無不凝神斟酌。
陳策緩緩轉過頭來,目光平靜的看向一臉驚訝的宗清卿,他想了想,沉穩且透著說服力的開了口:
“這漕運淤塞,癥結有三。
其一,重要河道已經失修多年,也算是前任知州太過憊懶不作為的緣故,我若是這新知州,首先便要徹查歷年以來撥付的河工款項流向何處!
正所謂蛀蟲不除,撥再多的銀子那也是填不滿的無底洞。”
說著他便按照記憶中大致的徐州輿圖,開始用手指沾著茶水在桌案上畫了起來。
“其二征夫困難,強征更是不可取,再加上如今百姓對官府的不信任,就更加難以征到,即使征到了也會因為工錢問題讓工程陷入停擺。
解決之法也很簡單,如今城西的水患嚴重,流民問題也很大,城內糧價上漲加劇了救災的成本。
倒不如以工代賑,開倉放糧,直接招募流民疏浚河道,付給其足額糧食為酬勞。
既能解燃眉之急,又能安頓災民不至于城中生亂,還能在上任之初聚攏人心獲得聲望,后面對付盤踞多年的一些蛀蟲便不會有太多掣肘。
打掉蛀蟲后罰沒其家財充公,直接用于修筑河堤,治理水患,此乃一舉多得。
就連那清出的淤泥都不需要花費人力專門處置,只需要在堆放淤泥之處,貼上告示,凡沿河百姓,皆可自備容器前來取用淤泥肥田。
此淤泥多含腐殖,可是上等的肥料,以此肥田,最為合適不過。”
到的這時,茶棚的氛圍已經發生了明顯的變化。
先前的嘈雜逐漸落入沉寂,嘻嘻索索的交談聲也變得時斷時續。
就連很多好事的人也都望向了這邊。
陳策渾然不知,他繼續用手沾著茶水做墨,在案幾上畫出一些縱橫交錯的水線。
“這其三,泗水水位低淺,強行通航事倍功半,不如暫時避開,另辟蹊徑,從陸路轉運緊急物資,優先保證城內百姓用糧用鹽,以及常平倉的運轉。
如此穩定人心的同時,還可組織人手趁如今水患在城西的時候,清理上游的淤塞要沖。
如此一來,既避免了夏季黃河汛期的水患,又能緩解城西的水災分流到城東,讓陷入尷尬的漕運起死回生。
諸般手段下來,或許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但此法勝在穩妥,不易激起民怨,且長期有效。”
他的話音落下,茶棚內早已寂靜無比。
就連屋子里的那些客人也在紛紛探出頭來,望向這里。
字字句句,條縷分析,沒有華而不實的引經據典長篇大論,有的只是簡單直白到就連不識文墨的老翁都能聽懂。
“說的好啊!~”
“郎君說的不錯!~”
“妙啊~郎君大才~!”
寂靜后的突然喧嘩,讓本就有些警惕的陳策更加心中懊惱。
看來自己還是失言了,這番話聽著好聽,可同樣承擔的風險也很大,畢竟若是流入到那些利益既得者的耳中,自己怕是會很麻煩。
本來以為茶棚喧囂,可以很輕松的隱藏自己,如今看來,倒是有些失策了。
一旁的宗清卿早已驚的瞪大了美眸。
最后只能輕笑著搖了搖頭,心中不由暗自嘆息。
“大伯和爹爹說的果然沒錯,還真是奇思妙想。”
同桌的主仆三人對視了一眼,全都感到震驚不已,再次看向陳策的目光便多了些敬畏與欽佩。
這般簡樸,務實,化害為利的良策,居然,居然只在短短一炷香的時間就能從對方的口中說出來,看這樣子若是再給其多些時間,怕是還能完善的更好。
“此人了不得......”
中年人的眼中陡然露出一絲贊許。
而此時的陳策卻忙于應付眾人的叫好,心中暗罵著自己多嘴。
他不喜這般被眾人圍著,也并沒有想要出風頭的心思,對于這些浮名他不在乎,因此,他趕忙謙虛道:
“個人愚見,個人愚見。”
隨后陳策趕忙拉來店鋪伙計想要結賬離開,眾人紛紛嚷嚷著想要請客。
一時間,僵持不下。
這時,坐在桌案對面的中年人也笑著制止了陳策掏錢的動作。
“郎君且慢,在下不是說了嘛,這茶水算在某的賬上,阿善......”
中年男子側身喊了一聲,他身旁的一名仆人便急忙起身,將這邊的茶水錢給結了。
陳策見此也只好欣然接受對方的善意,這才得以‘逃’出茶棚。
此時,雨水已經漸漸停了下來。
又有一艘貨舟靠岸,頓時,碼頭前、茶棚里,力夫們全都圍了過去。
一些躲在檐下避雨的貨郎們,開始從檐下走出,吆喝著叫賣了開來。
“荷包~荷包~”
“脂粉~看看脂粉嘍~”
兩人直到跑出了一些距離后,陳策這才注意到了宗清卿,正用著一臉古怪的笑意望著自己。
陳策猛然反應了過來,趕忙撒開了自己的手,裝作什么事情都沒發生一般的心虛道:
“怎,怎么了?”
宗清卿揉了揉被其捏的有些生疼的手腕,捂嘴笑了一聲:
“陳大哥剛才可是出盡了風頭呢,妾身以為,陳大哥還要再繼續高談闊論一番,沒想到.......呵呵~居然,居然拉著妾身逃似的跑出了茶棚。
不行,妾身一定要將此事寫信告訴大伯,這等趣事想來大伯見到肯定很是喜歡。”
陳策盯著正取笑自己的少女,不由面露尷尬。
“看來我把宗小娘子帶在身邊很不明智啊,怎么有種被監視的感覺呢?要不找個人牙子賣了?”
陳策玩笑般的望向宗清卿。
宗清卿笑夠了之后,便歪著腦袋,輕哼道:
“陳大哥不也在監視妾身嗎?妾身也要把陳大哥賣了才好。”
陳策回過頭,緩步朝前走去:
“那剛好,咱倆扯平了,誰都不賣誰。”
宗清卿笑著點了點頭:
“嗯,扯平了,不過......”
說到這里她蓮步輕移,乖巧的跟在陳策身后,笑著道:
“不過,陳大哥剛才可真的嚇到妾身了呢。”
“這就被嚇到了?”
宗清卿看著對方一臉無所謂的樣子,頓時搖了搖頭,露出一絲無奈。
“嗯,不是要賣妾身啦,是陳大哥你沒看到,本來和咱們坐在一起的那主仆三人,那個中年人倒還好,很有禮貌,就是那兩個仆人,總是擺著一臉看不起人的樣子。
在陳大哥剛才那番清淤治水的法子一說出來后,他們驚的嘴巴都合不上了,那樣子著實好笑~”
陳策笑了笑:
“哦?這我倒是沒能看到,可惜呀,要不......咱們再回去看看?”
看著陳策大有擺開架勢返回茶棚的時候,宗清卿哪里還看不出來,對方這是在拿自己尋開心,不由計上心頭,趕忙點頭:
“好呀,好呀,妾身也想再看看。”
陳策輕笑了兩聲后,收起玩笑搖頭不已:
“別看了,還是先找個能安置眾人的地方吧,孫大他們總窩在船里,也不是個辦法。”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一聲呼喚:
“郎君且慢~”
陳策起初以為喚的是旁人,便繼續朝前走去,想要尋個牙行看看能否租賃個地方安置手下。
這時宗清卿卻拉拽了一下陳策的衣袖。
“怎么了?”
宗清卿伸手指了指身后,陳策這才見到,那主仆三人正朝這邊跑來。
“郎君且慢~咳~!咳~!”
“阿郎慢些~”
兩名仆人則是緊跟其后,臉上掛著一副擔憂之色。
待到幾人來到近前,那中年人緩了緩之后,這才笑著對著陳策問了一句:
“郎君可是這彭城人氏?”
陳策有些讀不懂中年人這是何意,便輕輕的點了點頭。
“嗯,官人為何這般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