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兵卒左右看了看不知所措，猶豫了片刻后，最終還是有人帶頭逃了。

有了第一個自然就有第二個，第三個，僅是片刻功夫，此地就只剩下了可憐的七八人。

章覺望著僅剩的幾人苦笑了一聲：

“你們也走吧。”

剩下幾名親衛搖了搖頭，只見一位滿臉絡腮胡的雄壯漢子上前一步：

“指揮使不走，我等自然也不會走。指揮使一直在和我們講當年的狄家爺爺如何如何，我等雖比不上萬一，但最起碼可以不當個逃兵！”

“是的指揮使，我等不當逃兵！”

如此擲地有聲的話語，讓章覺不禁一陣錯愕。

“是啊，不當逃兵......”

他呢喃著看向眼前這幾個跟隨自己已久的親衛心腹，良久后只是悲涼的嘆息了一聲：

“面涅將軍嘛？想來也會對如今局面有所失望吧......呵！大勢已去，你們且逃命去吧……”

“指揮使？”

“滾！”

陳策站在一旁，內心五味雜陳。

面涅將軍他自然知道是誰，只是讓他頗感意外的是眼前這個章指揮使居然會有如此一面。

之前見到此人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死人臉表情，以為也就只是個會殺人的武人莽夫罷了。

到后來見到其對自己三番兩次的表露殺意，又公然受賄，便對此人的印象更加有所減分。

可到如今再看，在城破兵逃之下，他竟還想著盡忠盡職甚至是心存死志，真可謂是一個復雜的人啊。

這時章覺又突然將目光看向了發愣的陳策，淡然一笑：

“陳干辦居然沒走，嘖嘖嘖，某倒是挺意外的，怎么？”

說到這里，他玩笑般的嗤笑了一聲：

“陳干辦是想留在這兒與某陪葬不成？”

陳策苦笑著搖了搖頭：

“時局至此，章指揮使又何必堅守在這兒呢？豈不白白送了性命。

要知道......”

“行了，行了，聒噪！”

章覺打斷了陳策的好言相勸，隨后冷笑著鄙夷道：

“果然文人都是沒骨氣的，也罷，說了你們這些讀書人也不懂，趕緊滾吧！”

面對對方的冷嘲熱諷，陳策皺了皺眉，隨即淡淡一笑也不做任何反駁轉身離去。

剛走沒幾步，身后的章覺又突然喊了一嗓子：

“哎~幫某一個忙。”

不等陳策答應，對方徑直便說了出來。

“若是你能活著，幫某立個碑，簡單的寫上名字就行。

這是某的腰牌！”

陳策接住對方拋來的長條木牌，眉頭一皺，看向了章覺。

章覺拱了拱手，刀鞘猛地一震，一枚二十兩的銀錠驟然貼著地面滑了過來，陳策抬腳將其踩住。

看著對方那一臉決絕的表情，心中不由肅然起敬。

無論對方的立場為何是否愚忠，但僅從忠心而言，不分今人古人都是最值得讓人敬佩的。

他們并不是不知“進退”，恰恰相反，就是因為他們太懂進退，所以才會如此的義無反顧。

若是大宋能再多些這樣的人，又豈會被遼人欺壓百年？

陳策這般想著，便點頭應下，隨即俯身撿起地上的銀錠。

鄭重的躬身一禮，轉身離去。

......

飛雪已有漸停之勢，但寒風卻驟然頓起。

隨著城北武林門被攻下，得到消息的涌金門守軍和錢塘門守軍頓時潰逃而去，賊軍便一舉攻了進來。

最終，于臘月二十九日的子正三刻，杭州城陷落！

此時的杭州城，長街上巷弄中家家緊閉門戶，盡管如此，還是有不少的百姓拖家帶口的準備逃亡。

就連水路結冰的運司河與鹽橋運河，此刻也都擠滿了大小逃生的船只，碾的河面薄冰咔吱作響。

這一刻，昔日的東南都會，三吳形勝，徹底的陷入了混亂不堪！

搶劫！

縱火！

打斗！

殺人！

光陳策從州衙跑來，一路上就避開了好幾波的打斗，有一兩次還被人給撞了一下，肩膀處直到現在還有些隱隱作痛。

他小心翼翼的拐進了修義坊的一條街道。

此時街道上正有名男子砸碎了東西在爭搶著什么？

對方是個婦人，一邊哭喊一邊拍打著男人的臉，不過最終還是沒能搶過那個男人，被打倒在了地上。

“駕！讓開！讓開！”

突然，一輛馬車自長街的另一頭疾馳而來，即使撞到了行人也沒有任何的減速，反而駕車之人還會扯著嗓子喝罵兩句。

一時間，破碎聲，打斗聲，哭喊聲叫罵聲混成一片。

陳策看著眼前的亂象群生也不敢再有所停留，他一口氣跑出了這條街道，直到過了一座石拱橋后，這才扶著一棵老槐樹稍微歇息了片刻。

這里已經稍顯偏僻，自然也就沒有前街那般的混亂。

他按照前身的記憶，慢慢朝著家的位置走去。

記憶中，這巷中有戶李姓的人家頗為富庶，家中是經營布匹茶葉與藥材生意的。

門前常掛著兩盞紙燈籠，每每在深夜之時，也能照亮半條小巷。

只是此時那巷中昏暗無比，沒有任何的亮光，只能靠著地上一層積雪的反光看清一些道路。

說來令人唏噓，這戶李姓人家與之前的陳策家中還頗有矛盾，甚至后來還鬧到了公堂。

陳策一家原本并非杭州人士，而是五年前才搬來這里的。

陳策和這李家的三郎君是同窗，兩人都在觀橋書院讀書。

對方仗著自己家境好人脈廣，在書院沒少勾結旁人欺負于他。

直到有一次陳策的大哥出手打了對方的兩兄弟，因此被送到了公堂，好在后來賠了些湯藥費此事便就此過去了。

總之從那之后，陳策一般都從他家門前繞著走。

只是苦于無奈，在書院就讀時卻能時常遇見，因此還被打了好幾次。

學院的先生和山長也總是幫襯著對方，即使每次都是對方的過錯也會執意偏袒，這時想來，興許也是拿了好處的。

而就在三個月前解試的時候，還是讓陳策察覺到了一些異樣的端倪。

李家三郎一向不學無術，也無任何文才，卻偏偏在解試放榜的時候能壓自己一名，剛好過了解試。

這明眼人一看便知有著貓膩呀，不過當時的前身也沒有任何證據，再加上名落孫山后的內心煩郁，便也沒再細究下去。

“沒想到這古代也有霸凌......”

陳策收回思緒搖了搖頭，對前身的隱忍與怯弱不知該如何評價。

他側首看了一眼緊閉的李家大門，眼中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就仿佛自己只是個旁觀者一般。

巷子走到盡頭處，陳策這才剛拐過轉角，眼前的一幕頓時讓他極為的警惕，并暗道一聲不好！

只見此時自家的院門前正躺著三具凍僵了的尸體！

從尸體上的衣著可以看出，這些正是李家的長隨和護院，其中兩人還曾欺辱過他，只是為何會突然死在自己家的門前呢？

“難道是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