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萬歷四十七年，十月初七。

黃歷上說，今日是為庚戌日，有天狗沖龍之意。

凌晨時候的沈陽城中，好似出現了幾聲殺喊聲，以及一陣若有若無的馬蹄聲，只有便是部隊的腳步聲，騎兵的馭馬疾馳的聲響。

總之，一夜并不太平。

但是這一切似乎和陳靖之都無關系，

陳靖之昨晚一夜未睡，只是在晚上簡單吃了些小菜和饅頭，便再次來到軍議廳中。

好似還在作戰前的籌劃和準備。

此戰中，陳靖之到底有什么計劃？

沒有人知道。

熊廷弼不知道，毛文龍不知道，曹文詔和祖大壽亦是一無所知。

但是所有人，都好似已經將所有一切押了上去，

都在等待陳靖之真的可以創造奇跡。

一晚上的時間，陳靖之獨自一人站在偌大的沙盤前，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只是眸中凝神聚光，好似在腦海中不斷地進行推演和籌劃。

侍女小桃身著淡綠襯裙，已經趴在黃花梨木的桌子上睡了好幾覺。

當初陳靖之離沈前往科爾沁蒙古草原的時候，曾經放小桃離開，讓其盡快離開遼東。

但是很明顯，這個看起來有些單純的姑娘，沒有聽從陳靖之的話，仍舊是在沈陽城中，等待男人歸來。

如今，大戰在即，仍舊是她守在男人身邊，對沈陽城的危機視若無睹，只是擔心男子會不會餓肚子。

“嗯.....”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落在小桃的身上，讓姑娘從睡夢中驚醒，揉著惺忪的睡眼，小桃看著仍舊孤獨站在沙盤前的陳靖之的背影，有些心疼道：“大人，小桃去將昨晚備好的小菜，還有蓮子紅棗粥端來，您先休息一下吧......”

陳靖之仍舊聚精會神，站在沙盤前......沒有任何回應。

不多時，小桃已經輕手輕腳的起身，出門往后廚去了。

侍女剛剛離開，一陣沉重且匆忙的腳步聲從連廊處傳來。

數息之后，全副甲胄的毛文龍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大人，韃子的兵馬出動了！”毛文龍明顯一晚未睡，長刀未曾離身。

“數量，方向，”陳靖之連頭都未抬，語氣連絲毫波動都無，只是淡然至極地開口問道。

“大約一萬余人，往白塔鋪方向去了，目標明顯就是前來救援的遼陽城援軍！”毛文龍喘著粗氣，臉色微白：“韃子明顯是想要圍點打援，先行殲滅前來救援沈陽城的部隊！大人，我們不能坐視......”

聽到毛文龍的話，陳靖之目光移動，看向了沙盤中白塔鋪所在的位置。

“大人！”毛文龍急切的喚了一聲。

“知道白塔鋪離沈陽城的距離嗎？”沒頭沒尾的，陳靖之突然開口問道。

“大概，”毛文龍眉頭微皺，略微思索便道：“大概七八十里，不到百里的距離！”

“知道韃子這是什么意思嗎？”陳靖之繼續問道。

“這......如此距離，”毛文龍雖然惶急，但是此刻在陳靖之的感染下，原本緊張的心情也平復下來：“當是想要吸引我沈陽城守軍出動......”

“努爾哈赤是想要一戰定乾坤！”陳靖之抬起頭，雙眸微瞇，初升的日光落在其身上，散發著和煦的光芒。

“那我們？”毛文龍追問道。

“那便隨了他的意！”陳靖之收回目光，一瞬間疲態盡掃：“立刻傳我的手令給祖大壽和賀世賢，讓他兩人帶兩千遼東騎兵，另外再加兩千臨時整編出來的民兵，前往白塔鋪支援......”

“另外，你去告訴祖大壽，”陳靖之伸出雙手，重重搭在沙盤上：“此舉我的目的有兩個！第一讓支援而來的熊廷弼知道，沈陽城已經決心死戰，讓他不必再留手了！第二，也讓韃子清楚知道，已經準備好殉國的遼東騎兵，是怎樣的無可匹敵！”

“聽明白了？”陳靖之抬頭看向毛文龍。

“明白！”毛文龍點點頭，準備轉身離去。

“振南（毛文龍表字），”陳靖之喚住了這位后世爭議頗多的漢將，臉上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凝重：“你亦要做好死戰的準備......”

“大丈夫當持三尺劍，立不世之功，”毛文龍此刻背對陽光，渾身上下都籠罩在黑暗之中，讓人看不清楚表情，但是語氣中的灑脫和豪邁卻是無論如何都掩藏不住：“大人，此役過后，毛某之名，將響徹遼東！”

“有此志，你當為豪雄！”陳靖之擺擺手：“且去！”

毛文龍按劍轉身，不多時，又有傳令兵到。

“大人，曹將軍請您過去。”傳令兵跪在地上，聲音微顫。

“出什么事了？”陳靖之走到門口，抬頭望去，此刻日光已經漸漸升起。

“不知道是誰走漏了消息，說韃子今日攻城，百姓們惶恐不已，一刻鐘前，數千人沖擊內城城防，曹將軍下令射殺了領頭的數十人，才堪堪將動亂鎮壓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陳靖之低下頭，看著這位和曹文詔有幾分相似的少年人。

“小的名喚曹變蛟！”少年人單膝跪在地上，以手撐地，才勉強維持住身子，控制自己不再顫抖。

“會使刀嗎？”陳靖之驀然問了一句。

曹變蛟深吸一口氣：“會！”

言簡意賅，

堅定至極。

“讓你叔父去城東門見我，”陳靖之彎下腰，伸手輕輕拍了拍曹變蛟的肩頭：“城內諸事由你全權處置，聽明白了？”

“大人！”曹變蛟微微一愣，而后抬起頭，一臉的詫異。

“為大局著想，死幾個人，我不在乎，”陳靖之極有耐心，進一步解釋道：“我只要城內不要出事，明白嗎？”

“大人放心！”曹變蛟一手撐地，一手死死攥著刀柄，青筋冒起：“除非城破，變蛟戰死，否則，城內必安定無虞！”

“那便去吧，”陳靖之言罷，徑直向著府外走去。

曹變蛟趕忙起身，緊隨其后。

不多時，當小桃端著小菜和粥碗回來的時候，整個軍議廳中，已經空無一人。

只有沙盤上，一個鮮紅色的小旗異常突兀的插在一處高地。

小桃雖然不識幾個字，但是陳靖之的靖字，她還是認識的，歪著腦袋，小姑娘喃喃自語：“平......靖......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