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城,臨時軍議署衙。
廳內布置沉肅,幾把椅子,一張偌大的沙盤,以及懸掛于門廳位置的詳細輿圖。
陳靖之位于上座,除毛文龍外,諸將皆在。
“大人,韃子的斥候已經從三個時辰一次的襲擾,縮短為一個時辰一次,且每次探查的距離都在拉近,最近的一次,半個時辰之前,韃子的斥候就在我城下五十步開外,堂而皇之的馭馬窺探......故而可以得出結論,最晚明日辰時,韃子必傾巢出動,再次強攻我沈陽城!”曹文詔站在沙盤旁,以手中小旗代之韃子:
“末將以為,此次韃子必會遣大軍強攻我東城門方向,此處甕城已經在三天前的大戰時候坍塌,所以韃子極有可能,以此為突破口,以為攻城所在!”
“說下去,”對于曹文詔的分析,陳靖之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只是眸子微瞇,好似盯著沙盤某一處,眸光幽幽,讓人根本捉摸不透。
“根據我們目前得到的情報,”曹文詔皺著眉頭,斟酌著用詞:“韃子有正黃旗,鑲白旗,正藍旗以及鑲藍旗共計五萬人馬,除去中軍護衛老奴的正黃旗之外,會有不下四萬女真大軍,強攻我城東門!以及,三萬余蒙、漢包衣部隊。”
“可是......”陳靖之突然開口,打斷了曹文詔的話:“你如何斷定,老奴會給自己留一支護衛部隊?”
“末將分析過老奴此前數戰戰中布置,以及習慣,其實說是護衛部隊,也不是很準確,相反......”曹文詔咧嘴笑了笑,極為自信道:“這一支護衛,在最后攻堅戰的時候,往往會成為壓倒敵軍的最后一根稻草,會在戰事最焦灼的時候,轟然而動,以雷霆之襲殺敵軍最脆弱所在......末將稱此為,黃雀營。”
“黃雀......”陳靖之咀嚼著兩個字的含義,默默點頭:“不錯。”
得到了陳靖之的肯定,曹文詔臉色一喜,剛要繼續分析......
“韃子的具體動向,先放在一邊,”陳靖之突然自顧自的轉變了話題:“這幾日,城中的新軍,訓練的如何?”
“回大人的話,”祖大壽站起身子,躬身道:“五千余新征發的步卒,每個人已經分發到手至少一種鐵器,三日來,每日便是熟悉旗幟口令以及操練要領......”
“至于戰時能派上多少用場,”祖大壽語氣一頓,有些冷漠而又無奈道:“末將以為,他們的尸體將全部用來填充戰壕了。”
“無妨,”陳靖之淡漠至極的回了一句:“我只要他們能拖住韃子的腳步即可,有時候尸體,也是有用的!”
“陳.....大人,”賀世賢終于有些忍不住了,徑直開口道:“末將有一事不明!”
“賀總兵但言無妨,”陳靖之伸出手,示意賀世賢隨意。
“三天時間,足夠這些新征發的良家子出城為我們新掘溝壑,馬障以及暗阱,不去做這些事,為何要浪費時間訓練他們做些無用事?”賀世賢搖頭不解道:“聽懂軍令口號,看得明白令旗旗語,在戰場上,能抵得過韃子的一刀嗎?”
“就如我方才所言,”陳靖之身子靠在椅子上,語氣依舊是毫無波動:“他們就是用來填命的,實際上,我不在乎他們有多少戰斗力。”
聽到陳靖之的回答,賀世賢只能微微張了張嘴巴,拳頭死死攥著,骨節都被捏的發白,整個身子都在微微顫抖。
正在此時,毛文龍從外面快步進入廳中。
“大人,遼陽城來信了......”
毛文龍一進入廳中,便引得眾人側目。
快步走到陳靖之身前,毛文龍將手中密信遞給陳靖之:“遼陽城的信鴿,密信專用。”
將手中的紙條展開,陳靖之低頭看去。
此刻,廳內眾人也都好似屏氣凝神,雖然看不到信上的內容,但是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陳靖之臉上。
想要通過陳靖之的表情變化,來猜測這來自遼陽城的消息,是好,是壞?
但是,數息之后,眾人終究是失望了。
陳靖之的表情從始至終依舊是沒有任何變化。
“都看看吧,”陳靖之將信遞給毛文龍,抬頭的瞬間,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熊飛白終究是不辱使命。”
霎時間,廳內原本都有些窒息的氣氛終于是轟然而散。
饒是嚴肅如尤世功,此刻也都拍案朗笑。
賀世賢也是長舒一口氣。
另外一旁,曹文詔和祖大壽正在爭搶著看紙條上的內容。
不多時,眾人都已經看過信件。
“三萬人馬,”祖大壽喃喃自語:“遼陽城最多出三萬人馬。”
“畢竟,還要留守一部分,若是戰局不利,遼陽城便是最后的重鎮了,不得不謹慎些,熊經略也是盡力了,”賀世賢先是點頭,而后便灑然道:“三萬加上沈陽城近一萬人馬,對決韃子的八萬余人......”
“若是實打實的算起來,去除那些雜兵民夫,”毛文龍笑道:“便是三萬遼東軍,對決三萬女真人了,誰勝誰敗,還真是不一定!”
當眾人終于放松了一些的時候,陳靖之卻站起身子,背著手,走到了沙盤前。
好似凝望著某一處據點堡壘,在斟酌,或者計算著什么。
“大人?有什么問題嗎?”曹文詔上前。
其余人也都起身,朝著陳靖之圍了過來。
“無事,”陳靖之看著沈陽城南面白塔鋪所在位置,輕聲道:“你們都下去準備吧,大戰將啟了。”
陳靖之的沉默讓廳內諸將都有些詫異。
但是,就算是賀世賢,也早就習慣了陳靖之的性格。
如果他認為可以說的,不用問,便也早就說了。
如果他認為不可說的,就算是刀口架在脖子上,也無濟于事。
不多時,眾人散去。
只留下陳靖之站在廳中。
“白塔鋪,平靖堡,”陳靖之的目光在兩處戰略點上來回移動著,眸中亦不斷閃過幽光。
呼......
半晌之后,好似終于做出決定,
陳靖之收回了目光。
“無所謂,就算是拼死了沈陽城所有人,只要能夠達到目的,便也死而無憾了,”陳靖之嘴角微動,扭頭望著南面的天空:“終是將軍百戰今日始,一將功成萬骨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