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長安夜遇

暮鼓聲沉，長安城的燈火漸次熄滅，獨留朱雀大街上三步一崗的巡夜士兵提著銅燈籠緩步而行。小五攥緊腰間繯刀，靴尖碾過青石板上的積水，碾碎一地月光。他已在這城防軍里當了七年卒子，卻從沒見過如此安靜的長安——往昔繁花樓外的醉客喧嘩、平康坊里的絲竹管弦，都被今夜詭異的寒風壓得絕了聲息。

“咚——“一聲低沉的鼓聲突然穿透夜色，像石子投入死水。小五警覺地按住刀鐔，循聲望去，只見永興坊角門處亮起一星幽藍燭火。樂聲自那里潺潺流出，初時是焦尾琴的顫音，細若游絲，轉瞬又揉進箜篌的清泠，一唱三嘆間竟透著幾分不祥的詭譎。

他鬼使神差地拐進巷弄，潮濕的磚縫里鉆出幾莖野蒺藜，扎破了褲腳。曲調陡然拔高時，他撞進那方月色盈盈的小院。小麗正立在雕花窗下，鬢邊金步搖垂著細細流蘇，隨著她的吟哦輕輕晃動。她的聲音不同于坊間歌女的嬌柔，竟是帶沙啞的，像被砂紙打磨過的月光，唱到“長恨“二字時，連院角的鐵海棠都似跟著震顫。

“好大膽子。“小五剛想呵斥，喉結卻被琴音卡住。那姑娘穿著件褪色的藕荷色羅裙，腰帶松垮地垂著，竟比他這個戍卒還瘦。她轉身時鬢發拂過燭火，暗香若有若無。小五這才發現她手中托著只描金檀木盒，盒蓋朱砂描就的“夜宴“二字還沒干透。

“客官是來聽曲的？“她嗓音突然轉為冰涼，手指在琴弦上一勾，竟帶起枚血色的小月牙。小五瞳孔驟縮，只見那弦上竟沾著粒顫動的水珠，在月光里折射出詭異的虹彩——長安城里，能用琴弦凝露成珠的歌姬，絕不止一個。

“軍爺這是在巡夜？“小麗突然湊近，冰涼的氣息噴在他頸側，“奴家這《夜宴》剛填了新詞，專為明日平康坊的花魁宴練手呢。“她袖中滑出張染血的曲譜，紅字在月光下栩栩如生：“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小五踉蹌后退時，瞥見她腕間露出截鐵鏈。冷風掀開窗紙的剎那，永興坊的更鼓突然炸雷般敲響，七聲亂響后竟戛然而止。遠處城樓上，戍卒們舉著火把蜂擁而至，嘈雜聲里夾雜著孩童的哭號——就在方才那曲《夜宴》唱罷時，朱雀大街西段的三戶商賈宅邸同時失火，焦尸堆里搜出的遺物，正與這染血曲譜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