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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紅線牢籠

姻緣殿深處,沒有風。

億萬根紅線無聲垂落,交織成一片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猩紅霧海。空氣里彌漫著陳舊熏香與某種更隱秘的甜腥氣,那是無數癡男怨女千年祈愿沉淀下來的執念,濃得化不開,沉甸甸壓在肺葉上。敖丙覺得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浸了血的棉絮,冰冷粘稠。他指尖凝著一縷微弱的冰息,試圖驅散這無所不在的黏膩感,白霧剛一滲出,就被周遭濃稠的紅光貪婪地吞噬、同化。

“這地方……”哪吒的聲音帶著罕見的滯澀,他煩躁地扯了扯頸間那條屬于他的、此刻正微微發燙的赤紅長線,那線自虛空垂下,另一端隱沒在頭頂無邊無際的紅色混沌里,“比陳塘關的牢房還讓人憋悶。月老老兒!你人呢?不是說帶我們看個明白?”他指腹用力搓著紅線,那線卻如同焊進了他的骨肉神魂,紋絲不動,反倒傳來一陣針扎似的銳痛,直刺元神深處。

玄魚緊挨著敖丙,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自己那根色澤略淺的姻緣線,指尖冰涼。她仰頭望著這令人眩暈的紅,眼神有些失焦。一種源于血脈深處的、模糊而尖銳的不安,如同沉在深海的碎冰,正隨著殿內越來越詭異的寂靜,一點點浮上心尖。這鋪天蓋地的紅……像極了某種獻祭時潑灑的牲血,凝固,陳舊,散發著不祥。

“來了來了!小祖宗莫催,莫催!”

一個身影從密如蛛網的紅線叢中艱難地擠了出來。月老,這位執掌人間情愛的老神仙,此刻卻顯得有些狼狽。他那身本該喜慶的絳紅袍子皺巴巴的,懷里抱著那本巨大、厚重、封面烙印著古老符文的姻緣簿,簿頁邊緣閃爍著不安定的暗金流光,仿佛有無數細小的活物在其下游動、噬咬。他額上滲著細密的汗珠,眼神閃爍,刻意避開了哪吒灼灼逼人的視線。

“喏,看吧,哪吒三太子,”月老的聲音干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費力地掀開姻緣簿,厚重的書頁發出“嘩啦”一聲悶響。書頁翻動間,一股更濃郁的、混合著陳舊紙張和某種腐朽甜香的氣息撲面而來。他枯瘦的手指在密密麻麻、流轉不息的名字和絲線虛影中快速點劃,最終停駐在一處。“你的線,確系與父母相連,綁得……綁得可結實了!”他語速很快,帶著一種急于完成任務的敷衍,“天倫之情,根深蒂固,牢不可破!此乃三界至理!好了,看也看了,你們……”

“牢不可破?”哪吒猛地打斷他,劍眉倒豎,赤紅的眼瞳里燃著不信與桀驁的火焰。他一把抓住自己胸前那根越來越燙、甚至開始隱隱嗡鳴的紅線,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那這玩意兒現在燙得像烙鐵,還一個勁兒地往老子元神里鉆,又是怎么回事?!老頭,你當小爺我是三歲娃娃,好糊弄?!”他手腕猛地一抖,一股沛然的蠻力順著紅線向上傳導,試圖將其繃直、扯斷!那一瞬間,他頸間的紅線驟然爆發出刺目的血光,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勒進皮肉,發出“嗤嗤”的輕響!

“不可!”月老臉色劇變,失聲尖叫,抱著姻緣簿的手劇烈一抖。

幾乎就在同時,一道冰冷得毫無感情、仿佛萬載玄冰凝結而成的玉符敕令,毫無征兆地從月老寬大的袖口中激射而出!玉符通體晶瑩,散發著凜冽的玉虛宮特有的清光,懸浮在月老頭頂三寸,冰冷的聲音如同金鐵摩擦,在死寂的紅線牢籠中驟然炸開:

“敕令:月老聽宣!即刻引動‘天倫索’,勒殺孽障哪吒元神!不得有誤!”

“天倫索?!”敖丙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一股徹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他的血液。那冰冷敕令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鑿進他的識海。他猛地抬頭,目光死死釘住月老頭頂那枚懸浮的玉符——玉虛宮!昆侖之巔,三清道場!他們竟將哪吒與父母間最深的血脈親情羈絆,煉成了這絕滅元神的兇戾之器!

“玉虛宮?!”哪吒的咆哮如同受傷的兇獸,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狂怒和被至親背叛的劇痛。他雙目赤紅如血,周身狂暴的氣息轟然爆發,試圖震開那勒入脖頸的紅索。然而那名為“天倫索”的紅線,在玉虛敕令的催動下,已徹底褪去了柔情的偽裝!它如同一條被喚醒的毒蛟,驟然收緊,血光暴漲!不再是束縛,而是切割!勒入皮肉,勒進筋骨,更要勒碎他的元神!刺目的血光與哪吒護體的狂暴神罡激烈碰撞,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火星四濺!他挺拔的身軀被迫弓起,頸間瞬間皮開肉綻,深可見骨,滾燙的神血噴濺出來,落在下方冰冷的玉磚上,發出“滋滋”的灼燒聲。

“呃啊——!”哪吒發出痛苦的嘶吼,那吼聲里翻滾著滔天的憤怒和深入骨髓的悲愴。親情化作的屠刀,比世間任何神兵都更鋒利,更惡毒!

“月老!”敖丙厲喝,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撕裂。他身形如電,直撲月老。玄冰之力在他掌心瘋狂匯聚,凝成一把寒氣森森的冰晶長矛,矛尖直指那懸浮的玉符和月老枯槁的手腕!殿內溫度驟降,無數垂落的紅線上瞬間凝結出細密的白色冰霜。

“我…我身不由己!”月老的臉在玉符清冷光芒和哪吒噴濺神血的映照下,慘白如紙,眼神里充滿了驚惶與深重的悲哀。他枯瘦的手指顫抖著,卻如同被無形的絲線操控的木偶,僵硬地、極其緩慢地伸向懷中那本巨大的、此刻正劇烈震顫的姻緣簿。他手指顫抖著,艱難地撫上那冰冷的封面,指甲劃過那些凸起的符文,發出細微的刮擦聲。他的聲音帶著哭腔,破碎不堪:“紅線…本為連理…玉虛…玉虛宮強改天條…以情為鎖,以愛為牢…我…我不過是他們拴在殿前的一條…一條看門老狗…”他渾濁的老眼里滾下兩行濁淚,砸在姻緣簿深色的封面上,洇開兩團深色的濕痕。巨大的痛苦和無力感幾乎將他壓垮。

“那就斬斷它!”一個清冷而決絕的聲音,斬釘截鐵地響起。

是玄魚!

就在敖丙的冰矛即將觸及月老的剎那,玄魚動了。她并非沖向月老或哪吒,而是猛地抬起了自己的左臂。她清麗的臉上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神性的平靜,眼底卻翻涌著深沉如海的痛苦和一種……洞穿時光的了然。她右掌并指如刀,指尖縈繞著一層極其稀薄、卻銳利到仿佛能切開空間的金色微芒。那光芒微弱,卻帶著一種斬斷宿命、割裂輪回的決絕氣息!

“玄魚!不要!”敖丙心頭巨震,瞬間明白了她的意圖,冰矛軌跡硬生生偏轉,帶起的勁風卷起月老幾縷白發。

太遲了。

玄魚的手刀,帶著一種義無反顧的慘烈,朝著自己左腕上那根連接著未知命運的淺色姻緣紅線,狠狠斬落!

“嗤——!”

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錦帛被利刃瞬間劃開的脆響。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璀璨奪目的光華。只有那根維系著她自身姻緣、或許也牽連著某些更古老宿命的紅線,應聲而斷!

斷開的線頭,在她纖細的手腕處無力地飄蕩了一下,瞬間失去了所有光澤,變得灰敗、枯槁,如同燃盡的余燼。一股難以言喻的空虛和劇痛瞬間席卷了她全身每一個角落,仿佛靈魂被硬生生撕去了一角。她嬌軀劇顫,臉色霎時褪盡血色,變得比姻緣殿的玉磚還要慘白,喉嚨里涌上一股濃重的腥甜,又被她死死咽下。一滴殷紅的血珠,不受控制地從她緊抿的唇角滲出,沿著下巴滑落。

也就在她斬斷自身紅線的同一剎那——

“嗡——!”

一聲沉悶至極、仿佛來自遠古洪荒的巨鐘轟鳴,猛地從她靈魂最深處炸開!那聲音并非來自外界,而是源于她血脈骨髓的咆哮!眼前鋪天蓋地的猩紅驟然褪色、扭曲、破碎!無數光怪陸離、支離破碎的畫面如同決堤的洪水,蠻橫地沖垮了她記憶的閘門!

·

火焰!沖天而起的、舔舐著漆黑夜空的、帶著硫磺與焦肉氣息的熊熊烈火!熱浪扭曲了空氣,發出噼啪的爆響,灼烤著她的皮膚和靈魂。

祭臺!冰冷、粗糙、刻滿詭異符文的黑色巨石壘成的巨大祭壇。高聳入云,帶著令人絕望的壓迫感。狂風在石縫間穿梭,發出鬼哭般的嗚咽。

·

鎖鏈!沉重、冰冷、勒入骨髓的玄鐵鎖鏈!纏繞著她幼小的身軀,鐵銹和血污混合的腥氣充斥鼻腔。每一次掙扎,冰冷的金屬都更深地嵌入皮肉,帶來刺骨的痛。

·

目光!祭壇之下,是無邊無際攢動的、模糊的人影。他們的眼神……沒有憐憫,沒有悲傷,只有一種狂熱到極致的麻木和期待!像等待一場盛大戲劇開場的看客。無數目光匯聚,冰冷如刀,切割著她殘存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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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臺上的身影!祭壇最高處,一個籠罩在寬大黑袍中的身影。看不清面容,只有兜帽下兩點幽深如寒潭的目光,穿透混亂與火焰,冰冷地投射在她身上。那目光里沒有殺意,只有一種打量祭品是否合格的、絕對的漠然。一只蒼白得毫無血色的手,從黑袍寬大的袖口中緩緩探出,五指修長,指甲尖銳,朝著她虛弱蜷縮的方向,做了一個下壓的手勢——行刑!

·

“呃……”玄魚發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悶哼,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當胸擊中!那些被遺忘的、屬于前世的碎片——被束縛、被獻祭、被徹底物化的絕望與劇痛——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瞬間刺穿了她的神魂!她小小的身體猛地向后踉蹌,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眼看就要軟倒在地。

“玄魚!”敖丙肝膽俱裂,再也顧不得月老和那玉虛敕令,冰矛瞬間消散于無形。他身影如一道撕裂紅霧的藍色閃電,猛地折返,長臂一攬,在玄魚嬌軀觸地前的一瞬,將她緊緊抱入懷中。入手冰涼,輕若無物,仿佛抱著易碎的琉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體無法抑制的劇烈顫抖,如同寒風中的落葉,每一次顫抖都傳遞著靈魂被撕裂的劇痛。她緊閉著眼,長長的睫毛被淚水和冷汗濡濕,粘在蒼白得透明的臉頰上,唇角那抹刺眼的血跡紅得驚心。

“祭品…我…原來是祭品…”玄魚蜷縮在敖丙冰冷的懷抱里,意識在破碎的記憶洪流中沉浮,細弱的聲音帶著夢囈般的恍惚和徹骨的冰冷,“紅線…鎖鏈…都一樣…都是拴住祭品的繩…都是工具…”前世冰冷的玄鐵鎖鏈與今生看似溫柔的姻緣紅線,在這一刻,在她被痛苦洞穿的心靈深處,轟然重疊!原來,從始至終,她都沒能逃開那名為“犧牲”的牢籠!被擺上祭壇是犧牲,被系上紅線、成為他人命定姻緣的工具,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更隱蔽、更漫長的犧牲?!一種被“天命”和“情緣”華麗外衣所包裹的、徹頭徹尾的物化!

“啊——!玉虛宮!元始老兒!小爺我定要掀翻你的昆侖頂!踏碎你的玉虛殿!”另一邊,哪吒的怒吼如同瀕死狂龍的咆哮,充滿了毀天滅地的恨意。天倫索的血光已徹底壓制了他的護體神罡,深深勒入他的脖頸,甚至纏繞上他的頭顱,如同附骨之疽,瘋狂地汲取著他的神力,絞殺著他的元神!他英俊的臉龐因劇痛和憤怒而扭曲變形,七竅之中都開始滲出金色的神血!狂暴的力量在他體內左沖右突,卻無法撼動那由至親血脈煉化而成的詭異索鏈分毫!那血索如同活物,貪婪地吞噬著他的力量,紅光越來越盛,映得他如同血獄中掙扎的修羅。他腳下的玉磚寸寸龜裂,蛛網般的裂痕瘋狂蔓延,整個姻緣殿都在他狂暴卻徒勞的掙扎中微微震顫!

月老呆呆地看著這煉獄般的景象,懷中巨大的姻緣簿如同烙鐵般燙手。哪吒的怒吼、玄魚破碎的低語、敖丙抱著玄魚時那幾乎要焚毀一切的冰冷殺意…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將他死死纏住。玉虛敕令懸浮在他頭頂,冰冷的光芒如同審判。他枯槁的手指還按在姻緣簿哪吒那一頁上,那頁紙上的名字和紅線圖案正劇烈地扭曲、閃爍著不祥的血光,灼燒著他的指尖。他渾濁的眼中,驚惶、痛苦、悲哀、以及一絲被逼到絕境的麻木瘋狂交替閃現。終于,在敖丙那幾乎要將他靈魂凍結的森寒目光逼視下,在玄魚那句“都是拴住祭品的繩”的冰冷低語刺激下,在頭頂玉虛敕令那催命符般的壓力下,月老眼中最后一點猶豫徹底熄滅,化作一片死灰般的絕望。

“……罷了…罷了…”月老的聲音嘶啞得像破舊的風箱,帶著一種徹底認命的灰敗。他閉上眼,兩行渾濁的淚水無聲滑落。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空洞的服從。他按在姻緣簿哪吒名姓上的那只枯瘦如柴的手,猛地向下一壓!動作僵硬,卻帶著一股傾盡全力的、自毀般的決絕!

“孽障…伏誅吧!”月老的聲音空洞,如同傀儡。

“嗡——!”

姻緣簿上,屬于哪吒的那根紅線圖案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刺目血光!那光芒之盛,瞬間壓過了殿內億萬根紅線的總和,將整個空間染成一片粘稠欲滴的血海!與此同時,死死纏繞在哪吒頸項和頭顱上的“天倫索”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毀滅能量,發出一聲尖銳到撕裂靈魂的厲嘯!血光暴漲,勒緊的力量瞬間提升了十倍!不再是切割,而是毀滅性的湮滅!哪吒護體的最后一點神罡如同脆弱的琉璃,轟然破碎!他高大的身軀猛地一僵,所有的怒吼戛然而止,赤紅的瞳孔瞬間放大,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凝固痛苦,隨即神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黯淡下去!金色的神血如同噴泉,從他七竅、從被血索深深勒入的脖頸處狂涌而出!

“哪吒——!”敖丙目眥欲裂!懷抱著意識模糊、渾身冰冷的玄魚,眼睜睜看著哪吒的氣息在血索的絞殺下如同風中之燭,急速湮滅!一股從未有過的、足以凍結時空的極致憤怒和冰冷絕望,如同宇宙初開的寒潮,從他靈魂最深處轟然爆發!

時間,在這一刻,被絕對的意志強行拖拽!

敖丙的瞳孔深處,那點永恒不化的冰藍核心驟然旋轉、坍縮!仿佛宇宙終結時,所有光熱被瞬間抽離,只剩下絕對的空洞與死寂!他周身的空間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卻密集的“咔咔”聲,如同億萬片薄冰同時炸裂!

絕對零度領域——展開!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席卷一切的寒潮。只有一片絕對的、吞噬一切的“無”。

以敖丙為中心,一個直徑約莫三丈的、近乎完美的球形領域驟然生成。領域之內,所有的顏色——刺目的血光、垂落的猩紅、玉符的清輝、噴濺的金血、玉磚的瑩白——在萬分之一剎那間被徹底剝奪,只留下最純粹、最深邃、最令人靈魂凍結的灰白!那不是光線的消失,而是運動本身的終結,是時間被強行釘死在這一幀!

領域內:

月老枯瘦下壓的手,僵硬地凝固在姻緣簿上方一寸,指尖離書頁僅剩毫厘。他臉上那混合著絕望與麻木的淚痕,清晰地凍結在褶皺的皮膚上。

·

姻緣簿上噴薄欲出的恐怖血光,如同一幅被按下了暫停鍵的猙獰畫卷,凝固成一片粘稠的、靜止的猩紅。

·

玉虛敕令散發的清冷光芒,被凍結成一根根細小的、灰白色的冰冷光柱,定在空中。

·

纏繞在哪吒頸項上的天倫索,那毀滅性的血光勒痕,連同噴濺而出、尚在半空形成血霧狀的金色神血珠,全部凝固!如同最精細卻最殘酷的血色冰雕。哪吒身體前傾、七竅流血、生機急速湮滅的絕望姿態,被永恒地定格在這灰白死寂的牢籠之中。

·

連聲音也被徹底抹去。絕對的死寂,比最深的海底還要沉重億萬倍,壓迫著領域內被凍結的一切存在。

·

唯有領域中心。

敖丙抱著玄魚,成為這絕對死寂灰白領域中唯一擁有“色彩”和“時間”的存在。然而,這并非恩賜。施展這禁忌之力的代價,正以恐怖的速度反噬著他。他挺拔的身軀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如同承受著整個世界的重壓。英俊的臉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血色,變得比玄魚還要蒼白,甚至透出一種冰晶般的透明感。深藍色的發絲無風自動,發梢竟開始凝結出細小的、閃爍著幽藍微芒的冰晶,并迅速向上蔓延!最觸目驚心的是他的雙眼,那原本深邃如寒潭的冰藍色眼眸,此刻顏色正急劇變淡、變淺,如同被稀釋的墨水,迅速褪向一種毫無生機的、接近透明的灰白!每一次呼吸,都帶出濃重的、肉眼可見的白色寒霧,那霧氣離開他唇邊不遠,便也被領域的絕對低溫凍結成細碎的冰粉,簌簌落下。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虛弱和冰冷,正瘋狂地啃噬著他的神魂與龍軀。三秒!他清晰地感覺到,這凍結時空的領域,他最多只能維持三秒!這是以燃燒生命和神魂為代價換來的、逆轉生死的三息!

“玄魚…撐住…”敖丙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冰渣碎裂的寒意。他抱著玄魚的手臂緊了緊,試圖傳遞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盡管他自己的體溫已低得如同極地玄冰。目光艱難地從懷中少女慘白的小臉上移開,投向那凝固在死亡邊緣、被血索絞殺的身影。

“哪吒!”

絕對的死寂中,敖丙的意念如同無聲的驚雷,穿透凍結的時空,狠狠撞入哪吒那被血索纏繞、瀕臨破碎的元神深處!

哪吒凝固的元神如同風中殘燭,意識被無邊無際的冰冷和血色淹沒。敖丙那帶著絕對寒意的意念,像一道撕裂永夜的微弱星光,蠻橫地刺入:“哪吒!醒過來!這是你爹娘的血脈!是你的東西!不是殺你的刀!奪回來!把它…燒干凈!”

燒…燒干凈?

哪吒那即將徹底熄滅的元神核心,猛地一跳!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冷水!爹娘…血脈…天倫索…殺我的刀…奪回來…燒!

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被至親背叛與死亡威脅徹底點燃的、焚盡八荒的暴虐怒焰,轟然在哪吒瀕死的元神核心中炸開!那火焰是如此的狂暴,如此的純粹,帶著毀滅一切、重鑄一切的決絕意志!這不是法力,不是神通,這是獨屬于他哪吒的、混沌初開時便孕育的不屈魔性!是連蓮花化身都無法徹底磨滅的、桀驁本源的怒吼!

“吼——!”

凝固的灰白領域中,一聲源自元神最深處的、無聲的咆哮驟然震蕩!哪吒那雙被凍結的、放大的赤紅瞳孔深處,一點純粹到極致的、仿佛能焚毀虛空的金紅色火焰,猛地燃起!那火焰微小,卻帶著焚盡萬物的恐怖高溫和不屈意志!

三秒!時間到!

“咔…咔嚓嚓…轟!”

凝固的灰白領域如同被重錘擊中的琉璃穹頂,瞬間爆發出密集刺耳的碎裂聲!緊接著,整個領域轟然崩塌!被凍結的色彩、聲音、運動…所有被強行暫停的一切,如同被壓抑到極致的洪流,以百倍的狂暴姿態,轟然回歸!

“呃!”敖丙如遭重擊,抱著玄魚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那血并非鮮紅,而是帶著幽藍光芒和細碎冰晶的詭異顏色!他眼前一黑,身軀劇烈搖晃,深藍色的長發瞬間有大半變得霜白,冰晶迅速蔓延至發根。那雙褪成灰白的眼眸,光芒黯淡到了極點,生命氣息如同風中殘燭。領域崩潰的反噬,幾乎抽干了他。

“噗!”月老也受到波及,枯瘦的身體如破麻袋般被無形的沖擊波狠狠拋飛出去,重重撞在一根粗大的、由無數紅線纏繞而成的殿柱上,懷中的姻緣簿脫手飛出,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巨響。他口噴鮮血,面如金紙,瞬間萎頓在地,驚駭欲絕地看向中心。

就在領域崩潰、一切恢復流動的同一剎那——

“給!我!燒——!!!”

一聲足以震碎九霄的咆哮,裹挾著焚天煮海的怒焰,轟然炸響!只見那原本被天倫索勒得七竅流血、生機湮滅的哪吒,此刻周身爆發出無窮無盡的金紅色火焰!那火焰純粹、暴烈、桀驁不馴!不再是三昧真火,而是他本源魔性點燃的、焚滅一切枷鎖的混沌之火!

纏繞在他頸項和頭顱上的天倫索,那由至親血脈煉化而成的兇戾血索,首當其沖!血光與魔焰激烈交鋒,發出刺耳至極的“滋滋”聲,如同冷水潑入滾油!血光在魔焰的瘋狂灼燒下,竟如同遇到了克星,發出凄厲的、仿佛無數怨魂尖嘯的哀鳴!那勒入哪吒皮肉筋骨、甚至纏繞元神的索鏈,在混沌魔焰的焚燒下,開始劇烈地扭曲、掙扎、崩解!構成索鏈的猩紅光芒如同沸騰的血漿,被金紅魔焰無情地蒸發、凈化!束縛的力量在飛速減弱!

“嗤啦——!”

一聲裂帛般的巨響!在混沌魔焰的極致焚燒下,那根纏繞在哪吒脖頸上、代表父子親情的赤紅主索,終于承受不住,從中硬生生熔斷、崩開!斷裂的索鏈如同兩條被斬斷的毒蛇,瞬間失去了所有兇戾光華,變得焦黑、萎縮,無力地垂落下來,搭在哪吒的肩頭,隨即被殘余的魔焰徹底焚成兩縷黑煙,裊裊消散!束縛一松,哪吒體內被壓制的狂暴力量如同決堤的洪流,轟然爆發!他猛地挺直了身軀,周身魔焰沖天而起,將整個姻緣殿映照得一片金紅!頸間那深可見骨的恐怖勒痕,在魔焰的舔舐下,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愈合!

然而,危機并未完全解除!那根代表母子親情的、纏繞在他頭顱上的另一根稍細的血索,雖也光芒黯淡、布滿焦痕,卻依舊頑固地緊鎖著,死死壓制著他的元神,試圖反撲!

就在此時——

“斷!”

一聲清叱,帶著斬斷宿命的決絕,在魔焰的咆哮聲中響起!

是玄魚!她被敖丙死死抱在懷中,臉色依舊慘白如紙,嘴角血跡未干,意識在破碎的記憶洪流中沉浮。然而,就在哪吒崩斷父系血索、魔焰沖天的瞬間,一種源自前世祭品經歷的、對“束縛”與“工具”的刻骨銘心的痛恨,混合著目睹哪吒掙脫的強烈共鳴,如同火山般在她心底爆發!她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從敖丙冰冷的懷抱中掙脫出來,踉蹌一步,右手并指如刀!指尖再次縈繞起那層稀薄卻銳利無匹的金色微芒!這一次,那光芒比斬斷自身紅線時更加凝實、更加決絕!帶著一股斬斷因果、破滅宿命的慘烈意志!

她清澈的眼眸死死鎖定哪吒頭頂那根垂死掙扎的母系血索!無視了自身搖搖欲墜的虛弱,無視了那血索殘余的兇戾氣息,無視了強行催動這未知力量帶來的神魂劇痛!她的手臂,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慘烈,朝著那根束縛哪吒元神的最后枷鎖,狠狠揮斬而下!

“玄魚!!”敖丙嘶聲厲喝,想要阻止,卻因反噬太重,身體遲滯了一瞬。

金色的手刀軌跡,劃破粘稠的空氣,帶著斬斷一切的決絕,精準無比地斬在了那根纏繞哪吒頭顱的母系血索之上!

“錚——!”

沒有之前的“嗤啦”聲,這一次,竟發出了一聲如同斬斷無形法則鎖鏈般的、清越而震撼的金鐵交鳴!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蓋過了魔焰的咆哮和血索的哀鳴,清晰地回蕩在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

那根由母子親情煉化、連哪吒混沌魔焰都未能徹底焚毀的血索,在這蘊含著斬斷宿命意志的金色手刀下,應聲而斷!斷口光滑如鏡,瞬間失去了所有光澤和力量,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死蛇,軟軟地從哪吒頭上滑落,尚未落地,便寸寸斷裂,化作點點暗紅色的光塵,徹底消散在狂暴的魔焰氣浪之中!

“呃!”玄魚斬出這一刀,仿佛用盡了靈魂最后一絲力氣,身體猛地一軟,如同斷線的風箏向后倒去。鮮血再次從她口中涌出,染紅了胸前的衣襟。她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意識沉入了無邊的黑暗。

束縛盡去!

“吼——!!!”

哪吒仰天發出一聲震徹寰宇的長嘯!嘯聲中充滿了掙脫牢籠的狂喜、被至親背叛的滔天怒火、以及那焚盡一切的桀驁與暴戾!他周身金紅色的混沌魔焰再無任何壓制,轟然爆發,形成一道通天徹地的巨大火柱!火柱之中,隱約可見一道三頭六臂、腳踏風火輪、手持火尖槍的狂暴魔神虛影一閃而逝!狂暴的火焰氣浪如同海嘯般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轟隆隆——!”

整個姻緣殿在這恐怖力量的沖擊下劇烈搖晃!億萬根垂落的紅線如同狂風中的野草瘋狂舞動,發出尖銳的呼嘯!無數根細小的紅線承受不住這高溫和沖擊,紛紛崩斷、燃燒,化作漫天飄飛的火星!殿頂鑲嵌的明珠簌簌落下,砸在地上碎裂成粉!巨大的玉柱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裂痕蔓延!這座象征三界情緣的古老殿堂,此刻搖搖欲墜,仿佛隨時會在這魔神的怒火中徹底崩塌!

那枚懸浮的玉虛敕令,在魔焰的沖擊和哪吒掙脫束縛的瞬間,發出一聲刺耳的悲鳴,清光劇烈閃爍了幾下,“啪”的一聲,表面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痕,隨即徹底爆碎開來,化作點點清冷的碎屑,湮滅在翻騰的魔焰之中。

“不…不可能…”癱倒在殿柱下的月老,失魂落魄地看著眼前這如同末日降臨的景象,看著那在魔焰中宛若再世魔神的哪吒,看著爆碎的玉虛敕令,口中無意識地喃喃。他枯槁的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盡了,只剩下徹底的灰敗和茫然。

敖丙強忍著神魂欲裂的劇痛和極致的虛弱,掙扎著撲向倒地的玄魚,再次將她冰冷的身體緊緊抱入懷中。他霜白的發絲在熾熱的氣浪中飄拂,褪成灰白的眼眸死死盯著魔焰中心的哪吒,又低頭看向懷中氣息微弱、如同破碎瓷娃娃般的玄魚,最后,那冰冷刺骨、帶著無盡殺意的目光,如同兩柄淬毒的冰劍,狠狠釘在了遠處失魂落魄的月老身上!

就在這時——

“叮鈴…”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脆的金鈴聲,突兀地在死寂(相對魔焰的咆哮而言)的角落響起。聲音來源,竟是月老剛才被撞飛時,從他寬大破舊的袖口中滑落出來的一個小物件。

那是一個只有拇指大小、通體呈暗金色、造型古樸奇異的鈴鐺。鈴身布滿了細密玄奧的紋路,仿佛天然生成,又似某種古老的符咒。此刻,它靜靜地躺在冰冷破碎的玉磚上,沾染著月老噴出的幾點暗紅血漬。在周遭狂暴的魔焰、崩塌的殿堂、彌漫的煙塵中,這小小的金鈴顯得如此不起眼。

然而,就在哪吒掙脫束縛、魔焰沖霄、玉虛敕令崩碎的那一瞬間,這枚暗金小鈴,仿佛被某種無形的氣機引動,極其輕微地、自發地…搖動了一下。

那聲“叮鈴”,便是由此而來。

聲音雖輕,卻如同投入沸騰油鍋的一滴水,瞬間穿透了魔焰的咆哮、殿堂的呻吟、紅線的呼嘯,清晰地鉆入了敖丙的耳中!

敖丙抱著玄魚,猛地轉頭!他那雙因反噬而褪色、黯淡的灰白眼眸,瞳孔驟然收縮!所有的聲音仿佛都在這一刻遠離,只剩下那枚躺在血泊與塵埃中、暗沉無光的金鈴。

這鈴…什么時候出現的?為何會在月老身上?它為何會在此時自鳴?

一股比絕對零度更刺骨的寒意,毫無征兆地順著敖丙的脊椎急速攀升!這寒意無關力量的反噬,而是一種源于靈魂深處的、對未知陰謀的強烈警兆!玉虛宮的敕令是明槍,那這月老身上莫名出現的、在關鍵時刻自鳴的詭異金鈴…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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