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23日

在廣市國際機場的接機大廳，永遠彌漫著一股混合了消毒水、咖啡香和旅途塵埃的獨特氣息。

巨大的落地窗外，一架銀灰色的客機正緩緩滑向廊橋，在午后的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芒。廣播里，字正腔圓的女聲播報著航班抵達信息，其中就包括從香市飛來的KA780。

孫堯踮著腳，伸長脖子在陸續涌出的人流中搜尋，臉上是按捺不住的激動。他用力拍了一下身邊男人的肩膀：“寧夏！來了來了！KA780落地了！瑤瑤就在這班飛機上！”

李寧夏被他拍得微微晃了一下，目光卻牢牢鎖在出站口的方向，深邃的眼眸里映著涌動的人潮，像一片沉靜的深海，表面波瀾不驚，深處卻似有暗流洶涌。

他比孫堯高了小半個頭，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襯得身形挺拔，六年時光在他身上沉淀出一種沉穩內斂的氣質，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跳脫，卻依然英挺逼人。

他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孫堯的咋呼，喉結卻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

六年了。

那個扎著馬尾辮，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總愛跟在他和孫堯身后，像個小尾巴一樣的女孩，已經離開整整六年。

記憶中的孫瑤，還停留在十八歲夏天那個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裙，抱著厚厚一摞復習資料，眼神清亮又帶著點倔強的少女模樣。

“瑤瑤！瑤瑤！這邊！我在這兒！歡迎學成歸來！”

孫堯極具穿透力的聲音瞬間蓋過了周遭的嘈雜。他終于捕捉到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像個孩子一樣興奮地跳起來揮手。

李寧夏的心，在孫堯喊出那個名字的剎那，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攥緊了。他順著孫堯揮手的方向望去。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縫隙，一個高挑而美麗的身影推著行李車走了出來。

那一瞬間，李寧夏感覺周遭所有的聲音都模糊了，背景里的人潮也仿佛成了虛化的布景。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是她，孫瑤。而此刻眼前的人卻又不再是記憶中的她。

依舊烏黑柔順的長發不再是簡單的馬尾，而是卷成時尚的中波，隨意地挽在腦后，幾縷碎發慵懶地垂在光潔的頸側。

她穿著一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風衣，內搭淺杏色絲質襯衫，下身是同色系的闊腿褲，腳踩一雙簡約的裸色高跟鞋。

沒有多余的飾品，只有腕上一塊設計簡潔的腕表，在燈光下折射出冷靜的光芒。

她的五官也已長開，褪去了曾經的嬰兒肥，輪廓依舊清晰精致。一如當年的吸引人。

那雙眼睛依舊很大，清澈明亮，像蘊著兩汪清泉，但眼神深處，卻沉淀著一種經歷世事后的沉靜與疏離，不再是當年不諳世事、滿心滿眼都是依賴的懵懂。

她本就白皙的皮膚在香市濕潤的海風里養得更加細膩了，然而長達幾小時的飛行，此刻卻帶著一絲絲的倦意。

而這份倦意并未削弱她的氣質，反而增添了一種獨立堅韌、難以輕易靠近的美。

她推著行李車，步伐不疾不徐，目光平靜地掃過接機的人群，像是在尋找，又像是在確認什么。

當她的視線終于定格在用力揮手的孫堯身上時，那雙沉靜的眸子瞬間被點亮，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開層層漣漪。

一個發自內心的、燦爛的笑容在她臉上綻放開來，驅散了那份疏離感，依稀可見當年那個愛笑女孩的影子。

“哥！”她清脆地應了一聲，聲音穿過喧囂，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

她加快了腳步，朝著孫堯的方向走來。

李寧夏就站在孫堯身邊，他清晰地看到孫瑤的笑容，看到她眼中因見到親人而瞬間涌起的暖意。然后，她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四目相對。

空氣仿佛凝固了。

孫瑤臉上的笑容沒有消失，但那雙剛剛還盛滿喜悅和暖意的眸子，卻在看清李寧夏臉龐的瞬間，微微閃爍了一下。

那是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像是平靜湖面下突然掠過的暗影，快得讓人抓不住。有驚訝，有懷念，有瞬間的恍神，但更深的，是一種被時光打磨過的克制，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距離感。

她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瞬，隨即恢復如常。那笑容依舊掛在臉上，卻仿佛隔了一層薄薄的、透明的玻璃，禮貌而周全。

“寧夏哥，好久不見。謝謝你陪著我哥來接我。”她的聲音依舊清脆，帶著笑意，卻精準地卡在了一個既不過分親昵也不過分疏遠的距離上。

這一聲“寧夏哥”，是舊日的稱呼，卻再沒有舊日里那份自然流淌的依賴和親近。多了份疏離與陽生。

李寧夏感覺心臟被那聲“寧夏哥”輕輕刺了一下，一種難以名狀的失落感悄然彌漫開來。

他壓下心頭翻涌的情緒，臉上也揚起一個得體的微笑，像面對一位久別重逢、值得尊重的故友：“瑤瑤，六年未見，歡迎回來。”

他的聲音低沉而溫和，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和一絲探究。“一路上辛苦了。”他自然地伸出手，想要接過她手中的行李車。

“謝謝寧夏哥，我自己來就好。這行李也不重。”孫瑤的手指輕輕搭在行李車的推桿上，指尖微微用力，不著痕跡地拒絕了李寧夏的幫助，動作流暢自然，帶著一種習以為常的獨立。

她轉向孫堯，笑容立刻變得生動而依賴：“哥，想死你了！你有沒有想我呀！爸媽還好嗎？”

“臭丫頭，一走就是六年！雖說每年爸媽都有去看望你，但你一起不回來，可想死你哥我了！”

孫堯一個大步上前，給了妹妹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用力拍了拍她的后背。這個擁抱充滿了親情的溫度，瞬間沖淡了剛才那一絲微妙的尷尬。

孫瑤也用力回抱住哥哥，把臉埋在他肩上，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故鄉熟悉的氣息刻入肺腑。眼眶有些發熱，但她迅速眨了眨眼，將那一絲濕意逼了回去。

“行了，爸和媽在家給你準備了一大桌好吃的，就等你了！我們快回去吧。”孫堯松開她，仔細端詳著她的臉，“嗯，瘦是瘦了點，不過更漂亮了！

看來香市的水土養人啊！難怪你去了不想回來了。走走走，車在外面等著呢！”他自然地接過了行李車的主導權。

而就在這時，站在一旁的李寧夏，原本想要上前去幫孫瑤接行李，但當他看到孫瑤和孫堯那親密無間的互動時，他伸出的手突然在半空中僵住了，仿佛時間在這一刻都凝固了。

然而，僅僅只是一瞬間的猶豫，李寧夏便迅速恢復了常態，若無其事地將手收了回來，然后自然地插進了自己的西裝褲兜里。

他靜靜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孫瑤和孫堯身上，看著他們兄妹之間深厚的感情，心中不禁涌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悵惘。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失落感，就像他被排除在了這個溫暖的親情圈之外。

不過，李寧夏并沒有讓這種情緒持續太久，他很快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邁步走到了孫瑤的另一側。他與孫瑤保持著一個恰當的距離，既不過分親近，也不顯得疏遠，就像一個沉默而可靠的守護者。

“六年沒回來，感覺廣市變化好大。”孫瑤邊走邊看著機場內外景象，當坐上車時，車窗外飛速掠過的城市景象，高樓林立，霓虹閃爍，比她記憶中更加繁華，也更加陌生。